第二章
關于小說

不少關于寫作技巧的智慧都可應用于各種文體。但是你寫的東西越精專，就越需要精專的建議。

比如，除非你是個詩人，不然羅伯特·弗羅斯特的格言“寫詩無韻就像打網球沒網”就用不上。這句話也無法引起大多數當代詩人的共鳴。現在不流行押韻了。

非虛構作家包括記者、專欄作家、回憶錄作家、傳記作家、散文家、評論家等等。虛構作家則包括微小說、短篇小說和長篇小說作家，門類有文學小說、科幻小說、愛情小說、推理小說等等。除此之外，還有詩人、劇作家、編劇。更別說還有博主了。多數作家都會探索不止一種體裁。但是大多數作家都偏愛并擅長某一種文體。

庫爾特·馮內古特寫了一輩子。一生中，他的目標、表達形式和寫作環境都發生了變化。讀者的喜好、寫作的收入也在不斷變化。但是，他的小說——尤其是長篇小說——讓他贏得并葆有美國標志性作家的名聲，并且他也認為自己主要是一名小說家。

馮內古特當老師的時候教的是小說藝術。他非常習慣于從一名小說作家和教師的角度去思考，所以在為一般讀者創作《如何寫出風格》時，他在“有膽量刪減”那一節里加了一句只針對小說作者的話，后來被他的編輯刪掉了。

因此，他在寫作方面所能提供的最上乘的智慧珍寶，便是關于小說藝術以及如何當一名小說家的。

下文是他在20世紀70年代對虛構和非虛構的區別的看法，當時杜魯門·卡波特[9]的《冷血》和湯姆·沃爾夫[10]的《泵房幫》催生了所謂的“新新聞主義”。之所以被評論家貼上這樣的標簽，是因為記者沒有按照慣例假裝匿名或客觀，而是參與到敘事當中。

“……我現在再次相信，得到普遍認可的小說比新新聞主義更真實地講述了真相。或者，換句話說，最好的新新聞是小說。無論在哪種藝術形式中，我們都有一個特殊的報道人。新記者不能像小說作家那樣自由地講述和展示那么多東西，有很多新記者無法把讀者帶去的地方，而小說作者卻可以帶讀者去任何地方，包括木星——倘若木星上有什么東西值得一看的話。

“現在，我思考新聞和小說時，想起了很久以前我在康奈爾大學的一堂新生物理課上看到、聽到的關于噪聲和旋律的區別的演示……教授朝墻上扔了一塊大約有刺刀那么長的狹長塊狀物，那其實是煤渣磚。‘這是噪聲。’他說。

“然后他又撿起七塊磚，把它們飛快地接連扔向墻壁，就像扔飛刀一樣。這些磚塊依次唱響了《瑪麗有只小羊羔》開頭的一串音符。我被迷住了。

“‘這是旋律。’他說。

“小說是旋律，而新聞，無論新舊，都是噪聲。”

多年后，他說了下面這段話：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愈加愛說教。我說的都是我真實的想法。我不會把觀點像復活節彩蛋一樣藏起來讓人去發現。現在，如果我看清了某件事物，形成了一個觀點，我不會把這個觀點嵌入小說中，我只會盡可能清晰地把它寫進一篇文章里。”

我的評價是：噪聲就是噪聲，音樂就是音樂，不論是什么形式的。馮內古特的許多文章都是純粹的旋律（例如《圣枝主日》）。他的大部分小說都是。它們憑想象力飛揚，用才智和真理歌唱。

我說的是他打磨過的付梓作品。此外也有一些被棄掉的啞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