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嘶吼不再是修理廠里沉悶的嗡鳴,而是化作了撕裂夜空的狂暴獸群。廢棄的南港碼頭區,海風裹挾著咸腥與機油燃燒后的辛辣焦糊味,猛烈地灌入林逸的口鼻。腳下不再是油污的地面,而是冰冷、布滿細小裂縫的混凝土跑道,震顫從地面直透腳心,與胸腔里那顆因緊張和未知而瘋狂擂動的心臟共振。十幾輛形態各異、如同披著霓虹鱗甲的鋼鐵怪獸,在臨時劃定的起跑線后低吼、躁動,車燈割破濃稠的黑暗,如同巨獸睜開的嗜血眼眸。林逸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了插在工裝褲側袋里的那柄舊扳手——冰涼的金屬觸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錨點”。
他被推搡著,塞進一輛線條粗獷、涂裝狂野的改裝跑車副駕。駕駛座上是個剃著莫西干頭、脖頸紋著咆哮虎頭的男人,眼神里燃燒著純粹的、近乎原始的亢奮。“菜鳥,抓穩了!‘剃刀’帶你開開眼!”男人——剃刀——的吼聲在引擎的咆哮中顯得破碎而遙遠。車廂內狹窄的空間充斥著劣質皮革、未燃盡的汽油和汗液混合的濃烈氣味,儀表盤上各種改裝后增加的、閃爍著刺目紅光的指示燈瘋狂跳躍,像一群躁動的螢火蟲。
林逸的指尖無意識地劃過粗糙的碳纖維車門內襯,目光卻穿透擋風玻璃,精準地捕捉著每一輛賽車的細節:夸張的寬體套件、閃爍著寒光的巨大尾翼、裸露的粗壯排氣管……這些不是藝術品,而是為速度而生的殺戮機器。他強迫自己沉靜下來,像在修理廠面對一臺故障引擎。引擎的轟鳴不再是噪音,而是傳遞信息的語言。他側耳傾聽,過濾掉剃刀座駕V8引擎的粗暴咆哮,捕捉著周圍不同引擎轉速的細微差異——高亢的渦輪尖嘯、低沉的機械增壓嗚咽、自然吸氣的線性嘶鳴……如同一個老練的醫生在嘈雜病房里分辨不同的心跳。
“喂!菜鳥,嚇傻了?”剃刀猛拍方向盤,巨大的喇叭聲引來一陣哄笑,“等會兒別尿老子車上!”
林逸沒理會,他的目光鎖定了剃刀那輛車儀表盤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變速箱油溫指示器正倔強地攀升,逼近危險的紅色臨界線。“你的變速箱冷卻管路,”林逸的聲音在嘈雜中異常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技術判斷,“老化了,或者被改裝排氣烤壞了。油溫再升,齒輪咬死只是時間問題。”他頓了頓,補充道,“就在第三個高速彎。”
剃刀臉上的狂笑僵住,他猛地低頭看向儀表,瞳孔驟然收縮。“媽的!”他低聲咒罵,臉上的紋路都扭曲起來。周圍賽車手嘲弄的口哨和引擎的挑釁轟鳴更響了。
“停車。”林逸的聲音斬釘截鐵。
“操!現在停車?你他媽瘋……”剃刀的話被林逸的動作打斷。林逸已經解開安全帶,推開車門跳了下去,動作快得像一道影子。他無視了周圍投來的驚愕、鄙夷和看好戲的目光,徑直跑到車尾,掀開引擎蓋。灼熱的引擎廢氣混合著海風撲面而來,帶著金屬被炙烤后特有的、令人心悸的焦糊味。他借著昏暗的燈光,迅速找到了目標——一根靠近排氣歧管、包裹著隔熱層但顯然已經失效的冷卻油管。
“工具!”林逸頭也不回地低喝。
剃刀愣住了,隨即反應過來,罵罵咧咧地從后座拖出一個油膩的工具箱扔過去。
林逸的動作快得令人眼花繚亂。他像一位在戰場上進行緊急手術的外科醫生,精準地拆開部分隔熱層,露出滾燙的油管。他迅速從工具箱里翻找——沒有合適的替換材料。他的目光掃過工具箱角落幾卷廢棄的散熱硅脂和一小捆銅絲。電光火石間,一個想法成形。
他毫不猶豫地將粘稠的散熱硅脂厚厚涂抹在滾燙的油管表面,那刺鼻的化學氣味瞬間彌漫開來。接著,他用銅絲極其精巧地在涂滿硅脂的油管上纏繞、編織,形成一層致密的金屬網,如同給血管套上了一層簡陋卻高效的“散熱鎧甲”。銅絲纏繞的末端,被他巧妙地固定在一個相對低溫的支架上。整個過程行云流水,沒有一絲多余的動作,那雙沾滿硅脂和油污的手,在引擎艙昏暗的光線下,仿佛帶著某種沉靜而專注的魔力。
“好了。油溫會降下來,撐完這場。”林逸蓋上引擎蓋,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只是擰緊了一顆松動的螺絲。
剃刀看著儀表盤上,那根頑固的油溫指針,竟真的在眾目睽睽之下,緩慢而堅定地開始回落。他張了張嘴,最終只吐出一句:“……上車!”
嗡——!!!
信號槍的爆鳴撕裂空氣!十幾頭鋼鐵巨獸同時掙脫束縛,咆哮著向前猛撲!巨大的推背感將林逸狠狠按在座椅上,內臟仿佛都擠壓到了后背。窗外的一切瞬間化作模糊的流光溢彩。剃刀瘋狂地轉動方向盤,車身在狹窄的碼頭彎道中劇烈甩尾,輪胎摩擦地面發出刺耳欲聾的尖叫,橡膠燃燒的焦臭味混合著海風涌入車內。
林逸緊閉著嘴,臉色微微發白,但那雙深潭般的眼睛卻銳利如鷹隼。他強迫自己忽略生理的不適,全神貫注地感受著車輛的每一次細微震動、每一絲異常的聲響、每一次換擋的頓挫。他成了車輛的一部分,感知著它的“呼吸”和“脈搏”。
“左后輪抓地力在衰減!下一個右彎,收油提前半秒!”林逸的聲音在狂暴的聲浪中響起,清晰而冷靜。
“渦輪遲滯!轉速掉太快!二擋保持住!”他的提醒精準地切中剃刀操作的弱點。
“冷卻……沒問題。”他瞥了一眼油溫表,確認那簡陋的“散熱鎧甲”在高速運轉下依然有效。
剃刀起初是驚愕,隨后是難以置信,最后化作了狂喜。他不再把林逸當成一個累贅的“菜鳥”,而是當成了自己延伸出去的感官!每一次按照林逸的提醒操作,車輛都如同被注入了新的活力,在狂野的角逐中展現出更精準、更流暢的姿態。他們一次次驚險地超越對手,車身擦著碼頭上銹跡斑斑的集裝箱呼嘯而過,金屬摩擦迸濺出耀眼的火花,如同黑夜中綻放的致命焰火。
終點線在望!剃刀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將油門踩到底!引擎發出瀕臨極限的咆哮!最終,他們以一個極其微弱的優勢,如同離弦之箭般沖破了那條象征勝利的虛幻光帶!
剃刀猛踩剎車,輪胎發出長長的哀鳴,車輛在彌漫的青煙中停下。他跳下車,不顧一切地沖向林逸,一把將他從副駕拖出來,狠狠拍著他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林逸一個趔趄。“神了!小子!你他媽真是個怪物!‘齒輪之手’?老子服了!”他興奮得語無倫次,臉上的紋路都因激動而扭曲。
周圍圍攏過來的賽車手們,眼神復雜。最初的鄙夷和不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驚疑、審視,以及一絲難以掩飾的敬畏。他們打量著這個穿著廉價工裝、滿臉油污的年輕人,看著他那雙依舊沉靜、仿佛剛才只是經歷了一場普通試車般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