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汽車里，看著窗外的空曠沙漠，沿途的風景讓邱石感覺心底有些凄涼。4個車窗都大開著，這是羅伯特老爹為了省油居然不愿意開空調。

坐在副駕駛上，腿上放著一個大大的旅行包，里面是他僅有的幾件衣物和2萬美金，這就是他來美國全部的家當。

“房子我已經幫你找好了，300美金一個月，一次繳一年。”已經65歲的羅伯特側頭看了看邱石，然后又轉過去認真開車，“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

可能感覺自己受到了欺騙，邱石的目光還是看向車窗外，“沒什么，就是人生地不熟的有點緊張。”

第一次出遠門就直接出國了，這讓他有那么一點點的驕傲，但內心更多的是恐懼。

網上不是說美國到處都是高樓大廈、金發大啵妹嗎？這該死的老頭還騙他說住的地方很幽靜雅致。

沙漠嘛，的確很幽靜，一只鳥都看不到，有的只是烈日炎炎，從這一點看羅伯特的確沒騙他。

有一些好奇的側過臉到車窗旁看向空中的焦陽，剛剛還想探究一下這鬼地方為什么會這么熱時，一陣大風直接將他臉上的墨鏡刮沒了。

默默的縮回頭木訥的看向擋風玻璃前方的公路，邱石覺得自己生無可戀。

“沒什么好緊張的，邱，鎮上的人都很好，那個你的墨鏡，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去家里給你找一副。”

邱石像個被誘拐的兒童，緊了緊懷里的旅行包道，“不用了。”

可能覺得車里的氣氛不太好，也或許是自己的良心不安，羅伯特時不時的偷瞄邱石一眼，嘴上說道，“當年我去你們中國的時候也沒什么危險不是嗎？柯里小鎮上的人都很熱情，而且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麻煩可以隨時來找我。”

“哦。”

不想太暴露自己的膽怯，又不忍心讓羅伯特尷尬，邱石只能以沉默結束了談話。

汽車卷起車尾的黃沙行駛在沙漠中的公路上，周圍都是一望無際的土灰色，偶爾能看到幾個土丘，幾株圓球狀的植物也都是枯黃的。

內華達州的沙漠地帶，柯里鎮就是邱石他們的目的地，之前他也在網上查過許多次柯里鎮的相關資料，但這種小村鎮怎么可能搜到什么信息，他只能想象跟美國的其他鄉村農場差不多。

應該到處都是大別墅，廣闊的草原和奔馳的牛羊駿馬吧？

邱石是一個很普通的中國人，家中有父母和一兄一弟，他站老二排中間。

如果沒有與羅伯特相遇，他估計這輩子應該會在高中畢業后就去外省打工了。

運氣好一點能掙一筆錢給個房子首付，然后找個看得上他的女人結婚生子當一輩子的房奴、車奴。

但就在邱石讀初中的時候他遇見了羅伯特，他是學校為了撐門面請來的外教。

在一次英語課上，羅伯特要求一個人上去跟他用英語互動，這種事情同學們當然，沒人敢舉手。

羅伯特見下面的學生對上臺都很恐懼，一個個的埋著頭不敢看他，于是就隨便點了一個低頭最厲害的，結果邱石成了那個倒霉蛋。

“上來，boy，就你了。”

那時55歲的羅伯特已經是滿頭白發了，他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要老很多。

而對于第一次接觸到活著外國人的中國小孩來說，邱石感覺到羅伯特的渾身都散發著一種美國名牌大學教授的氣質。

“你叫什么名字？”

美國老頭看著邱石磨磨蹭蹭的走上講臺后問道。

“……邱石。”

全班同學這時都用崇拜的眼神看著邱石，他們的心中都同時感嘆到，這傻子居然敢跟活著的外國人說話。

“來，你跟著我讀。”

“嗨！海倫，這是你的禮物。”

“……嗨！海倫，這是你的禮物。”

“歐買嘎～！謝謝你的禮物。”

“……歐，買嘎。”

“不對！你的語氣不對，你沒有表現出驚喜的模樣，你的臉上應該充滿了驚喜。”

外國老頭打斷了邱石的復述，這讓他覺得非常尷尬和丟人。

“歐買嘎～！像我這樣雙手抱著頭，然后露出這樣的表情。”羅伯特裂開嘴，臉上和額頭掛起了一臉褶子。

“歐買嘎！”

“不對不對，你是木偶嗎？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驚喜，看著我的臉，就像這樣。”

“歐買嘎～！”

當時邱石就像被玩傻子一樣，不停的重復著夸張的表情，聽見整個教室里沒有停歇的歡樂笑聲后，他真想找個地縫鉆進去，當然，在那之前他要先掐死面前的這個外國老頭。

最后邱石臉上實在繃不住了，他豁出去的露出了一個搞怪的表情。

“歐買嘎～！”

“呵呵呵呵～。”

全班的同學頓時爆發出來雷鳴般的哄笑聲，羅伯特一臉驚奇的看著邱石，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不過隨后他又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Good boy～！你是我遇見的最有天賦的學生。”

什么天賦，搞笑的天賦嗎？邱石滿頭黑線。

雖然不知道羅伯特是在夸他還是在損他，但這是第一次聽見羅伯特對他的肯定，這也成為了邱石命運的轉折點。

從那節課以后邱石就和羅伯特成為了朋友，算是忘年交吧，羅伯特會經常帶著學校里其他的外教來找邱石了解中國文化。

來邱石他們學校的外教一共有3個，因為都是第一次來中國，他們對中國的什么都很好奇，所以邱石作為地頭蛇就給他們介紹起附近的風土人情來。

另外他對這群洋鬼子也很感興趣，邱石就帶著羅伯特他們在家鄉的縣城里四處亂逛。

羅伯特會說一些日常的中文，他在來中國之前突擊學習了一年的普通話，但讓邱石失望的是羅伯特并不是什么大學教授，他說他以前只是一家小醫院里的男護工。

美國老頭是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中聽說了有外教這份工作，而且似乎很容易就能得到，當時羅伯特也干膩了護工的工作，并且一把年紀了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所以當羅伯特一聽說去中國當外教的薪水很高，而且很容易就能應聘上時，他仔細的考慮了一天，最后毅然報名了一家中文的速成培訓班。

來中國當外教的其實不都有美國教師資格證，有一些高中沒畢業的美國人，只要你會一些基本的中文，能照著教程講課那你就是一名合格的外教。

再加上羅伯特的外形很像一個資深學者，很能唬住人，所以他只是去美國的一家外教的中介公司投了一個簡歷，一個星期后他就收到了來自海外的聘請通知。

由于跟邱石混得比較熟，羅伯特將邱石拉進了3人外教的圈子，并稱邱石是他的得意弟子，另外兩個外教對他也很友善。

而在邱石和他們的慢慢接觸中了解到，其余的兩個外教有一個以前是卡車司機，還有一個在中餐館端過一段時間的盤子，他們都是同一家漢語培訓班的同學。

知道了這個驚天大秘密后，邱石狂汗不止，他不禁為中國的外語教育擔憂起來。

可又轉念一想，這關他屁事對不對？

帶著幾個老外到處品嘗中國特色美食，在一次吃完重慶留一手火鍋后，第二天外教們統一請假一天，他們去了一趟醫院看腸科。

游歷了縣城的名勝景點，又遇到了好多要求與老外合影的國人，讓這幾個外教充分感受到了來自中國人民的熱情和善良，覺得走一趟真的是不虛此行。

跟外教們混熟了的這段時間里，老外們也都真心接納了邱石，原本他一竅不通的英語自然也開始突飛猛進。

其實邱石也沒有刻意的去學英語，就這么跟外教們說著說著好像美國話他就都聽懂了。

原本成績是全班倒數第一的邱石，由于英語成績直線上升，他的平均分已經可以排到全班倒數第四了。

不過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和羅伯特他們相處了半年時間后，邱石突然知道了一個不幸的消息，老外們要走了。

可能是因為外教的工資太高學校承受不起了，也可能是學校只想做做這個時期的面子工程。

最終都結果就是，再過幾天羅伯特他們就要離開中國回美國去了。

而作為美國老頭的唯一關門弟子，羅伯特對邱石是有感情的，而邱石對羅伯特也有一種濃濃的不舍。

“以后要不要來美國?”

“我嗎？我去美國干什么？”

“我想，或許你能去外面看看，畢竟你還年輕，你看我都50幾歲了，不也來到你們中國看了看嗎。”

“可是出國要很多錢吧？我家很窮的。”

雖然也很渴望出國，但邱石也知道家里絕不可能拿不出錢來讓他揮霍。

本就是個普通家庭，爸爸和哥哥都是工薪階層，他媽媽下崗在家，而弟弟在家最受寵，他一個老二站中間，既掙不到錢也不受重視，算是在家里吃閑飯的。

“嗯……，或許我可以幫你。”

羅伯特和邱石坐在草坪上，看著操場上的學生們嬉戲玩耍。

“你要帶我去美國?”

“是的。”

羅伯特用飽經風霜的褶子臉看向邱石，然后很正式的點點頭。

“為什么?……你該不會窺探我局發很久了吧？你今天終于忍不住露出馬腳了，我聽說你們外國人挺會玩兒的。”

“啪！”

美國老頭狠狠拍了邱石的后腦勺一下，怒火中燒的看著抱住頭裂牙咧嘴的關門弟子，“法克魷，你的腦子里裝的是屎嗎？不要整天想一些莫名其妙的東西。”

“還不是你教我做人要跳脫一些，不然人生多無趣。”邱石有些不敢跟老頭對視，只能嘟囔道。

“法克魷，你這不叫跳脫，你這叫神經病。”

“OK，OK～。”

趕緊舉手投降，邱石見到眼前的老外額頭已經鼓起青筋也不敢再逗他了，不然下一次打向他的可能就是拳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