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媽媽去世之后(2)
- 大聲說話的女孩
- (尼日利亞)阿比·達蕾
- 1677字
- 2024-01-12 15:59:23
太陽西沉的時候,我坐在拉菲草席上,身體靠在墻邊,一腳把卡尤斯的腿從我身邊踢開。
從早上到現在,一大堆問題折磨著我,想來想去也沒答案。嫁給一個家里有兩個老婆四個小孩的老頭兒,對我意味著什么?為什么莫魯弗有了兩個老婆還要再娶?還有爸爸,為什么他能狠心把我賣給一個老頭兒?難道他忘了在媽媽死前許下的承諾嗎?
我揉揉發疼的胸口,嘆口氣起身走到窗前。窗外,一輪紅月低垂在夜空,像顆憤怒的眼球,上帝把它從臉上挖出來扔進了我們院里。
今晚有許多螢火蟲,它們發出綠色、藍色和黃色的光,在黑暗中舞蹈著、閃爍著。很久以前媽媽告訴我,螢火蟲總是在夜晚為人們帶來好消息。“螢火蟲是天使的眼睛,”她說,“看棲息在樹葉上的那只,阿杜尼,它會給我們帶來關于錢的好消息。”我不明白它的出現意味著什么,但我知道后來它并沒有給我們帶來錢。
媽媽走了,我內心深處的一盞燈也熄滅了。一連幾個月我把自己關在黑暗中,直到某一天卡尤斯在房間里找到了哭泣的我。他睜著圓圓的大眼睛,可憐地懇求我不要再哭了,因為我一哭,他的心也會跟著一起疼。
也是從那天起,我把悲傷徹底鎖進心底,為的是堅強起來好好照顧卡尤斯和爸爸。只是某些時候,比如今天,悲傷會像怪物一樣再次從我心底爬上來,把它的舌頭伸到我臉上。
有時候我閉上眼睛,會看到媽媽化身成了一朵玫瑰:它有著黃色、紅色和紫色的花瓣,葉片閃著光。只要我深深呼吸就能聞到媽媽熟悉的味道,那是以前在阿甘瀑布洗完澡,她頭發上散發出來的玫瑰混合著薄荷的香氣。
媽媽有一頭秀麗的長發,她會用線繩將它們編成辮子,然后像粗繩一樣繞在頭頂,看著像是兩三只小輪胎盤在頭上。有時候她會拆散辮子,讓長發鋪滿整個背,這樣我就能用木刷為她梳頭了。有時候,她會從我手中拿過刷子,讓我坐到屋外水井旁的長凳上,給我的頭發抹上許多椰子油,然后梳頭。于是我走在村子里的時候,身上總帶著一股香噴噴的油炸食物味。
媽媽不老,去世時不過四十來歲。每當我想起她平靜的笑容和溫柔的聲音,想起她柔軟的手臂,想起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時,心總是莫名感到一陣劇痛。
感謝上帝,并沒有讓媽媽痛苦很久——只有六個半月的咳,咳,咳,直到咳喘將她整個身體掏空,把她的肩削得像客廳門把手那樣細瘦。
病魔沒有找上她之前,媽媽總是很忙,為村里的每個人忙這忙那。她每天要炸上百個泡芙[1]拿到伊卡迪市集上去賣,有時她會從熱油里挑出五十個炸得最好的,派我拿去送給隔壁阿甘村的伊婭老太太。
我不知道媽媽和伊婭是怎么認識的,也不知道伊婭真正的名字,因為在約魯巴語言中,“伊婭”僅僅是老太太的意思。媽媽總是讓我給伊婭還有鄰村所有生病的老太太送食物:熱乎乎的阿瑪拉[2]和秋葵湯,配上小龍蝦或豆子,還有又軟又香的油炸大蕉。
后來媽媽病到連路都不能走太遠。一次我到伊婭家送完泡芙回來,晚上問媽媽自己都病成這樣了,為什么還要繼續做食物給其他人,媽媽告訴我:“阿杜尼,你必須幫助他人,就算得病,就算世界變得很糟糕,你也不能停止行善。”
是媽媽教會我如何向上帝禱告,教會我如何用線繩編織頭發,教會我如何不用肥皂就能把衣服洗得干干凈凈,在我第一次來月經的時候也是媽媽教我如何更換襯褲。
此刻我的喉嚨一陣發緊,腦海中響起媽媽臨走前說的那番話。她微弱無力地請求爸爸,在她死掉以后不要把我嫁給任何人。我聽到爸爸的聲音,明明怕得發抖,卻努力讓自己振作起來:“別胡說八道,沒有人會死,阿杜尼也不會嫁給任何人,聽到了嗎?她會繼續上學,做你希望她做的事情,我發誓!你只管快點好起來!”
可是媽媽沒有好起來,就在爸爸做出那番承諾兩天以后,她走了。現在我必須嫁給一個老頭,因為爸爸忘了他的諾言;我必須嫁給莫魯弗,因為爸爸需要錢來買食物、付租金,繼續生活。
我流著苦澀的眼淚,回憶完這一切之后,重新走回到席子上坐下,閉上雙眼,眼前再次浮現出那朵玫瑰花。它不再擁有彩色的花瓣和閃閃發光的葉子,而是一朵殘敗的褐色穢物,因為被一個男人骯臟的雙腳蹍過,這個男人悍然背棄了自己對亡妻的承諾。
注釋
[1]泡芙(puff-puffs):尼日利亞當地一種油炸面團小吃,主要材料為玉米面。
[2]阿瑪拉(amala):尼日利亞約魯巴族的傳統美食,一種由木薯粉加工成的糊狀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