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國君詢問欒黡的意見，韓厥不由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欒黡卻作風不改，既然國君下令，那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于是欒黡對國君拱手道：“下臣以為不妥。宋國華元已經通報過我等，楚軍在宋楚邊境攻略幾座城邑、囤積了物資之后，就全軍北上，不日將抵達，我軍卻在此空等，難道要等待楚軍來到，再行攻城？這豈不是自找麻煩？”

晉周說：“聽上去有些道理，元戎何解？”

元戎也就是中軍將的意思。韓厥面對欒黡的質疑，完全不為所動。

“下臣以為，攻城為下策。如今天寒地凍，士卒手腳不便，也缺乏休息。如果強行驅使士卒攻城，恐怕會傷亡很大。假如長期不能攻破彭城，士卒損傷、士氣低落，此時楚軍前來，下臣恐怕我軍會失敗。因此，不如先養精蓄銳，逼退楚軍之后，再圍彭城?！?

晉周說：“善。”

欒黡氣呼呼地撂下一句：“元戎久經戰陣，是我唐突了！在下先行告辭，也回營養精蓄銳去。”接著向晉周隨意行了一禮，就大步走出營帳，離開了軍議。

韓厥微微搖頭，士匄面無表情，好像什么都沒發生一樣。只有那中行偃顯得有些局促，仿佛欒黡是在和他吵架一樣。

總之，事情就這么定下了。晉周和眾將佐也各自回營準備休息。

冬天天亮的晚，到寅時天還很黑。張老忙到子時才睡，此時卻已經醒來，他剛剛穿戴好衣甲，就看見一個手下慌慌張張地跑進營帳，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他說：“楚、楚軍，楚軍來了！”

張老顧不上甲胄還沒穿好，就沖出營帳，登上望樓一看，只見遠處一大片火把亮堂堂的，不是楚軍還能有誰？

但張老卻結結實實地給了那士卒一下。

“慌什么？你看看楚軍有多遠，足有三里都不止！還在彭城邊上呢?！苯又涂觳较蛑熊姶髱ぷ呷?。

片刻之后，晉軍大營就像一個手忙腳亂的巨人一樣醒了過來。

中軍大帳里，下軍將欒黡可來了精神，看來昨晚確實養精蓄銳得不錯。

“哼，那楚軍可會給我等幾天時間，讓我等休息好？”欒黡的聲音比昨天大了不少。

中軍佐智罃說話了：“下軍將這是什么話，楚軍來得如此之速，分明是說明元戎所言極為妥當，我軍已經筑好營壘，楚軍還在幾里之外，絲毫沒有與我軍作戰之意，這時候更當穩住陣腳，何必在此生事？”

欒黡白了智罃一眼：“你何時升任中軍將了？”

“你！”智罃想要發作，但終究還是忍住了。

韓厥說道：“中軍佐所言極是，楚軍在三里之外，似乎是準備扎營，老夫已經派侯奄前去細細查看。楚軍來此也是千里行軍，士卒疲憊，人數也不比我軍多。老夫料其不會故技重施?！?

欒黡說：“那我軍就在此干等嗎？等那楚軍自己退去？”

“當然不是，今日，當有一勇將前去兩軍陣前致師，銼楚軍銳氣！”韓厥的眼神突然凌厲起來，盯著欒黡。

欒黡哪里不知道韓厥是什么意思，他立刻答道：“元戎以為我欒氏無人嗎？我欒黡愿意一去！”

與此同時，在彭城之外的楚軍大營中，魚石和另外四位叛臣，正在畢恭畢敬地對楚國令尹子重行禮。

“下臣盼大國之師，如盼甘霖?！濒~石說道。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也隨聲附和。

子重跪坐在上首，居高臨下地看著魚石。卻不說話。

旁邊侍奉的楚將子卒說：“魚石大夫聽聞我大軍前來，發動彭城百姓、庶民及商賈，貢獻糧食財貨無數，以充軍資。”

“善?！弊又匮院喴赓W。

“彭城之中亦有舞女、美妾，下臣也已準備好，奉獻給令尹及楚軍將領，以供娛樂?！濒~石諂媚地補充道。

“不重要。汝等盡快發動彭城人，多準備些木柴、熱水等，冬天急需這些物資，什么舞女美妾，能打敗晉軍嗎？”子重聽了這些話不喜反怒，揮揮手，把魚石等人趕了出去。

卑微的叛臣魚石在楚軍面前能有什么尊嚴呢，只能帶著其余四人離開，按照子重的吩咐忙碌去了。

“彭城境況如何？”子重見沒了外人，開始詢問起子卒來。

“稟令尹，彭城富庶，物資充足，但是今年戰事頻繁，商貿往來大受影響，農事也耽誤了一些，城內怨言很多。”

“那宋軍如何？”

“宋軍不足為慮，夏六月，宋軍圍彭城，末將以三百乘大破之，并且親手斬殺了一個宋將，據魚石說，叫老佐?！?

子重點點頭，稱贊了子卒一句，接著告訴子卒，這次楚軍前來，最好要避免與晉軍決戰！這一點不能讓魚石等人知道。

“為何？”子卒問。

“還能因為什么，還不是那吳國，一年總要在邊境生幾次事？這次十余萬楚軍、再加上十余萬民夫，大動干戈，吳國不可能不知道。那晉國行人狐庸，準又要鼓動吳人進犯！”

“那今年對吳國……”

“大王本來想要一舉擊敗吳國，解決后患，但未能成功。如果此戰拖延時間太長，恐怕吳國又要生事。”子重說。

“那彭城如何保??？”子卒問道，他開始覺得情況不樂觀了。

子重說：“若能逼迫晉軍撤兵最好，如果不能……大王說，只要能保住鄭國，就可以與晉國一爭高下，宋國的事，即使一時受挫，也可以從長計議！”

子卒默默點頭。隨即陪同子重用完朝食，在明亮起來的大營中穿行，檢視士卒的境況。

一路上，子卒發現凍傷的士卒還真不少。幸虧彭城人提前準備了很多木柴、麻布等物資，能夠暫時緩解楚軍士卒的凍餒之苦。

子重回過頭來，正想對子卒說些什么，卻又一名斥候前來稟告，晉軍營中有一將領單車沖出，來到楚營門前，自稱晉國下軍將欒黡，還說不知楚軍之中是否有勇將，想要與之見禮！

這是要挑戰？

子重眼睛發亮，如果擊敗此將，那離逼退晉軍的目標不是進了一步？他看著子卒，子卒也立刻會意。

“你去告訴那晉將，就說讓他在兩軍之間等候，楚將子卒愿與其見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