欒黡的戎車的服、驂都是特地挑選的棗紅色駿馬，身高都在八尺左右，堪稱龍駒。放眼晉國，這樣的馬也少見。更別提車身上華麗的裝飾，比正卿韓厥的戎車更加引人注目。

四匹棗紅馬并排奔馳在楚營之前，揚起陣陣塵土。車御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司機，這等場面見得多了，即使敵軍近在咫尺也絲毫不慌，把車開得穩(wěn)穩(wěn)當當。

車右則是胥氏的孽庶子弟胥午，與那胥童關(guān)系并不很近，而且胥午之父已在欒氏效力多年，因此完全沒有受胥童劫持欒書的影響。

欒黡看著身邊不到二十歲的胥午，笑道：“小子是否‘惴惴其栗’？”

胥午知道這句是出自《詩》中講子車氏三杰為秦穆公殉葬的那一首，說的是子車氏三杰就要被殺掉殉葬，嚇得直哆嗦，便笑著回答道：“小子為下軍將車右，何惴之有？”

“哈哈哈哈哈！”欒黡仰天大笑，接著舉起一支箭，指著楚營方向道：“且看，那楚將要與吾等見禮了！”

胥午順著欒黡指的方向望去，只見一輛同樣豪華的戎車轔轔駛出楚營，卻是四匹通體雪白的戰(zhàn)馬，可惜個頭矮了一點。

正是子卒出陣。

欒黡看著靠近的子卒，哈哈大笑道：“楚國不僅無人，且無馬乎？此馬若在晉國，可耕于田畝之中，楚將且為其挽犁！哈哈哈哈哈哈！”

子卒卻毫不在意，或者說裝作毫不在意。既然前來致師，少不了先打嘴炮，如果一上來就破防，場面就會相當難看了。

子卒笑道：“來者何人？可是那十四歲孺子的假父？”

好家伙，為了嘲笑欒黡，連晉周也不放過。

兩軍陣前，國君被敵人羞辱，對大將來說絕對不能忍受，不管欒黡對晉周的觀感如何，他也必須憤怒回應，要不然自己也沒臉做人了。

“豎子！楚子何在？其目復明乎？”欒黡怒吼道。這是在拿楚王熊審在鄢陵之戰(zhàn)中被射瞎一只眼睛說事。

子卒也怒了，一邊讓車御催動馬匹向前，一邊怒吼著；“待我取你項上人頭，正如那宋人老佐一般！”

欒黡的戎車也加速沖向子卒。

此刻，雙方各派出的一百士卒，正肅立在陣前，緊張地注視著兩將的戰(zhàn)況。如果自家戰(zhàn)局不利，他們必須盡快沖上去救回自家主將，避免落入敵人手中變成俘虜。

而晉周和韓厥也立在營中的望樓上，看著一里多地之外的欒黡，這個距離上動作的細節(jié)已經(jīng)看不清楚了，只能大概看出誰占上風。

欒黡和子卒的戰(zhàn)車高速接近，接著二人全都搭弓射箭，瞄準的都是對方的脖頸，希望能一箭射死對方！

可惜，顛簸的戰(zhàn)車上想射準并不容易，欒黡不是魏锜，子卒也不是養(yǎng)由基，各自射出的箭都錯過了對方。

戎車交錯，胥午也伸出戈來試圖鉤住子卒的車右，不過對方也是這么想的，雙方的戈碰在一起彈開。

“哼！”欒黡回頭怒視著子卒，等待戎車掉轉(zhuǎn)車頭。

“呸！”子卒啐了一口，又抽出了一支箭。

第二回合，雙方換了個方向?qū)_。欒黡射出一箭之后，還盯著子卒，試圖看清對方的箭從何處而來，以便躲避?？煽磥砜慈?，也沒有箭射過來，那子卒顯得有點慌亂，好像低頭在找什么。

“蠢也！楚將的箭掉了嗎？”欒黡說道。

但就在戰(zhàn)車交錯的一瞬間，子卒突然站起身來拉開弓，回身向欒黡射出了剛才沒有射出的那支箭！

子卒想要趁欒黡以為自己失誤而放松警惕的時候，拉近距離搞個突然襲擊。回身射箭，由于相對速度的原因，箭要追上敵將，而不是迎面撞上，威力會減小很多，但是距離近，準頭會變高！

只見那只箭直奔欒黡面門而來，欒黡正驚訝間，手里始終緊握著一面小盾的車右胥午卻伸長了手臂，用盾牌擋住了這一箭！

“好險！”欒黡剛想感慨，卻見胥午在告訴奔馳的戰(zhàn)車上失去了平衡，不小心向后靠在車輿上，緊接著向后倒下，掉出車外！

晉周在遠處看到這個場景，還以為是欒黡掉了下去。

“你可千萬別這時候死啊！”晉周咬著牙念叨著。旁邊的韓厥也有點擔憂，但很快就看清了，身著華麗甲胄的欒黡還站在車中，并沒有墜車。

欒黡看到了胥午在地上接連翻滾了十幾圈，心中既惱怒又急躁，急忙命令車御掉頭。

子卒也發(fā)現(xiàn)了這個情況，他也命令車御掉頭，向著胥午沖過來。如果能俘虜下軍將的車右，大小也算一項功勞。

欒黡見子卒的戎車轉(zhuǎn)向在先，心中冒火，也來不及多想，撿起車輿中的一把長戟就跳下車去，直奔胥午而去。

“哈哈哈哈，晉國下軍將是不是發(fā)瘋了，彼輩棄車徒步，那我等何必客氣，也不知晉國為其準備了多少贖金！”子卒見狀哈哈大笑，催促車御加速向胥午和欒黡的方向沖去。

欒黡逐漸靠近了胥午，但子卒的戰(zhàn)車也迎面沖了過來。欒黡急中生智，發(fā)現(xiàn)倒在地上正試圖爬起來的胥午可能會成為自己的障礙，就往旁邊挪了幾步。子卒果然向欒黡的方向沖來，先是射出一箭，被欒黡堪堪躲過。接著，四匹雪白的馬兒只差十步就要踩踏到欒黡身上了。

只見欒黡掄起長戟，向著子卒的車御擲去。車御見長戟旋轉(zhuǎn)著飛來，想要躲避，卻不敢松開手中的韁繩，怕戎車失控傷了主將。結(jié)果這一猶豫，被長戟結(jié)結(jié)實實地撞在胸口，頓時吐出一大口血，眼看著開不了車了。

子卒發(fā)現(xiàn)戎車即將失控，忙放下手中兵器，抓起韁繩，親自駕起車來?；艁y的白馬腳步散亂，戰(zhàn)車的速度頓時慢了不少。

欒黡擲出長戟之后，立刻跑回已經(jīng)站起身來的胥午旁邊，撿起地上的戈，又沖向子卒的戎車！胥午見狀，趕緊一瘸一拐地跟上。而欒黡的戰(zhàn)車也已經(jīng)到了胥午身后。

子卒此時忙于控制戰(zhàn)車，已經(jīng)無法作戰(zhàn)，他的車右在剛才的顛簸中失去了平衡，又在車的右側(cè)，顧不上從左邊來的欒黡。欒黡揮起手中的戈，向著子卒的頭啄去！

只聽一聲脆響，子卒的頭盔掉落在車輿中，子卒卻頭也不回地加快車速，直奔楚營而去。

歡呼聲響徹了晉軍大營，而楚軍的一百士卒則忙不迭地向前接應子卒，護送他平安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