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夾菜的手微頓，旋即放下碗筷認真盯著衡宇，“小兄弟，我知道剛才特務的話你聽到了，如果你想去舉報，我不會阻攔。”
衡宇暗自皺眉，此人說謹慎生活習慣太隨意，說不謹慎，又止口不提自己身份。他是想通過奴仆宮觀察一番，真假很容易判斷，萬事留一手，是習慣，也是保命手段。
“啊哈，張老哥說笑了，我要是去舉報，剛才就不會救下你。好奇，好奇而已。”衡宇加了小心沒再問，示意繼續喝酒吃菜。
酒過三巡，衡宇原本想再去準備一瓶白酒，把人喝趴下在試探，卻被其阻攔：“不喝了，小兄弟能賞口飯吃已經是再造之恩，再說形勢不允許，等將來有機會在跟小兄弟暢聊。”
“也好，也好。”
“時間不早了，張老哥先到里屋休息，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說。”
男子沉吟片刻，神情變得嚴肅起來：“小兄弟，實不相瞞，我來南京有重要事情要處理，卻不想剛到就被特務發現。如今身份暴露……”看了一眼打著繃帶的胳膊：“又受了傷，明天能否活著還是未知數，我想拜托小兄弟一件事，不知……”
衡宇心臟狂跳，他這會心里太亂，想靠近組織，卻又覺得此人行事作風可疑，今晚的事情總有點說不清的巧合。
“呃，什么事啊？”
老張費力從上衣口袋里取出一封信件，皺皺巴巴還沾染些血跡，“小兄弟，想麻煩你把這封信送到‘榮記典當行’交給掌柜，其他都不用管。”
“這……”
說實話，倘若男子身份無疑，組織上交給他第一份任務，即便在危險也會接下。
可此人身份存疑，就讓他有點踟躕。“這個……張大哥，不怕你笑話，我就是個普通百姓，開家書店維持生計，難聽點叫狗肉上不了席面，干不了大事，我是擔心給你辦砸了，影響你們就罪過了。”
“唉，我也知道貿然要求小兄弟幫忙有些難為人。沒辦法，我估計那些特務已經對我拍了照片，可能明早各個警察局就會展開排查，能否走出去都是問題。何況……我自己被捕事小，牽扯到組織就……”
真聰明，這個人給他一種瘙癢，又無從下手的感覺。總不會知道自己本事刻意回避吧？當然，除了一些生活習慣他并沒有發現此人有可疑之處。
見衡宇遲遲沒有回答，哀嘆一聲：“罷了，就當我沒說，小兄弟不要放在心上。如此，我要連夜離開，繼續留下無法保證完成任務。”
看著要起身離去的老張，衡宇拽住胳膊，認真詢問：“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真的是紅黨人員嗎？”他知道只有這一次機會了，錯過不但無法加入組織，更可能會讓紅黨人員損失慘重。
老張眼神中總有點莫名，認真審視衡宇片刻，輕輕點頭嘴里蹦出一個字：“是！”
然而，就這一個字，卻讓衡宇感覺有股寒氣從腳底直沖天靈蓋，假的！
沒錯，雖然燈光昏暗，卻沒有影響其顏色走向，偏右，這混蛋壓根不是紅黨人員。
奶奶的，居然敢騙本少爺，你完了！
衡宇是個眥睚必報的主，能當場報仇就不會隔夜，那種臥薪嘗膽，莫欺少年窮的橋段不會發生在他身上。
衡宇強忍著內心憤怒，深吸口氣神情凝重點頭：“拼了！既然張老哥信得過我，這忙我幫了。”
老張眼中奸計得逞的得意一閃而過，“那就多謝小兄弟幫忙了，將來組織不會忘記你的幫助。順便問一句，小兄弟為何知道我身份后才決定幫忙，是心向我黨，還是……自己同志？”
“啊哈～張老哥不要誤會，我只是覺得大家都是華人，沒必要自相殘殺，將來有機會一起打小鬼子。”
老張認真審視他，看其神色不似說謊，點點頭：“難得小兄弟有此胸懷，將來有機會我希望你能成為自己同志。”
“張大哥說笑了，我就是老百姓，沒那么大抱負，老婆孩子熱炕頭知足了。”衡宇起身拿過信件：“不說了，張老哥先休息，我去榮記典當行轉一圈，要是沒關門先把信給他，不要耽誤事，順便看看那些特務有沒有安排人監視，我沒回來之前，你千萬不要離開。”
“好，那小兄弟路上小心，我等著你回來。”
衡宇答應一聲，安排一番，出門時順便把門鎖了，想跑！等著吧。這混蛋既然不是紅黨指定是日本間諜，他沒時間審查，要抓緊匯報給聶霆鋒讓他來抓人。
茶樓里。
“隊長，看來這小混蛋身份暫時沒問題，只不過思想很有問題，在明知道其身份是紅黨情況下還要幫忙送信。最起碼，他心向紅黨，立場有問題，吸收后很容易叛變，將來是個麻煩。”
聶霆鋒眉頭深鎖，衡宇表現目前來說他很不滿意，但在不吸收進入特務處前提下還是可以。
畢竟，你不能允許每個人都要心向黨國。可問題是處座交代要吸收，不能吸收只能處理掉，能力強有時候未必是件好事。
“要抓起來嘛隊長？”
聶霆鋒沉吟道：“暫時不要動，案子還需要他幫忙，收拾收拾準備回去開會。唐科長應該有消息了，留個人繼續盯著那小子，真去榮記典當行傳信，找個時間處理掉吧。”
“是！”
………………
晚上七點，聶霆鋒剛剛回到特務處，下屬就跑來匯報：“聶隊，唐科長安排馬上開會。另外，剛才有個電話找您，說發現一個紅黨人員，受傷情況下闖進前門街老張書店，他已經把人鎖在屋里，讓您安排人過去抓捕。”
“哦～”
聶霆鋒吃驚了，剛才的監聽記錄已經把衡宇打入地獄，只待核實后就處理掉。
沒想到來了個極限反轉，剛剛還把酒言歡，幫忙遮掩又給治療心向紅黨的小子，轉頭就把他賣了。
他心中狐疑，會不會這小子算出什么，知道安排人試探從而將計就計呢？
可能性當然有，但衡宇能及時舉報，不管如何，處理他的事情都要往后壓壓，何況他目前身份應該沒啥問題，只是思想需要引導與糾正。
“恩，你通知二隊，帶人過去接手，告訴梁隊長舉報人不要動，那是我留的人。”
“是！”
安排好后，聶霆鋒急匆匆向后院走去，等他到時室內已經坐滿人，打了個招呼后坐在末尾處。
“好了，既然人都到齊，我們開會。”會議有特務處主任秘書兼情報科科長唐樅主持，左側端坐副處長鄭界民；右側是行動科科長王天沐，包括幾個組長在內總計十二人。
“我先簡單復述案情……”唐縱從豐田到陳記包子鋪接頭、被捕及審訊得到的資料復述一遍，“從抓捕到審訊鎖定目標只用了兩天時間，在這里我要著重對情報三組一隊長聶霆鋒提出表揚，正因為他的細心與個人能力，才會迅速破獲此等大案。”
唐樅帶頭鼓掌，瞬間室內掌聲雷動。
“雖然日特咬舌自盡，但卻留下足夠多的線索，同時為我們特務處今后工作指明方向，總結出部分跟日特斗爭的經驗，這都是彌足珍貴的……”
“接下來，我們要做的是沿著這條線，把潛伏在南京的日特一個個挖出來扒皮抽筋！工作重點可能會從紅黨方面轉移到日特方面，這個等戴處長回來后另有安排。”
“好了，王科長匯報一下行動科篩查結果。”
“是！”
王天沐打開筆記本匯報：“諸位，根據聶隊長提供的情報，行動科三組全員出動，調查國府政務部門局級單位以下人員考勤情況。目前可以確定請假兩天以上的人員有二十三人，按照工作要求審核，在家的有十二人，去外地并有家人證明的有五人，剩余六人沒有在家，同時家人無法提供離開南京的證明。”
“分別是：鼓樓副區長張家棟，玄武警察分局副局長張大強，建設局主任秘書陶紅；室政府秘書處副科長郝建，檔案室主任管理員楊晨宇，稅務局副科長呂蒙六人。”
“時間倉促，特務處職能有限，不能保證百分百沒有漏掉誰，包括局級以上單位特務處沒權利調查，其余部門也不會配合執行。”
“符合條件的就是以上六人，請唐科長，鄭副處長指示，匯報完畢！”
眾人聽罷，都開始低頭議論起來，誰能想到一個日本間諜牽扯這么多部門，工作量相當大，行動科能用兩個小時查清楚這么多信息，已經說明其能力。
“很好！”
“目前看來還是有希望從中鎖定目標，唯一要注意的是，其余十七人要不要傳喚審訊，不能保證請假的人就沒在家。”
“另外，局級以上單位里面一定也有請假的，日特潛伏職位高低我們暫時無法確定，誰也不敢保證此次調查沒有打草驚蛇驚動日特。所以，要求在現有條件及掌握的證據基礎上快速行動，爭取今晚能有所收獲。”
“諸位都說說吧。”
眾人開始七嘴八舌出主意，功勞就在眼前，只要抓到日特擢升一級都沒問題，這可比抓紅黨人員來的實惠些。
鄭界民敲了敲桌面，等安靜下來才開口：“不管如何抓，這件事絕對不能讓調查處得到一點風聲，否則軍法從事！”
“是！”
誰都知道要是讓調查處得到消息，就沒特務處啥事了，“行動科有沒有把那幾個沒在家的監視起來？”
“是，都已經安排人員在外監視，只要一回來就會得到消息。”
“恩，”鄭界民活動一下稍顯臃腫的身體，“我看這件事要低調處理，局級以上單位暫時不要插手，一旦鬧出風聲讓調查處那幫狗鼻子聞到味，好事也要告吹。至于那些沒在家的，我看可以先找到人，秘密請來特務處喝會茶，事情沒調查清楚之前暫時不能離開。”
“至于那些請假又在家的，行動科安排人秘密監視起來，一旦這邊動手指定有消息漏出去。收到風聲想跑的抓起來，等這邊出結果也就順理成章，沒結果在作為篩選。”
鄭界民說到這里，神情嚴肅審視眾人：“諸位，我要特別強調一點，此次能否一舉抓獲日特，獲取潛伏國府真實目的，關系著今后特務處能否挺起胸膛做人！大家都不想出門被人瞧不起吧？調查處那幫雜碎鼻孔朝天，天天不拿正眼瞧人，受他們窩囊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諸位～”鄭界民刻意拉長了音，“特務處如今處于一種非常尷尬的局面，姥姥不疼，爺爺不愛，把我們當什么？說難聽點就是有媽沒爹的孩子，野生的！”
“要編制沒編制，要經費沒經費，天天跟個叫花子一樣到處化緣。你們不要臉我還要這張老臉！”
“所以，今后能否挺起胸膛做人，不用天天看人臉色受氣，就在此一舉。所有部門人員都給我收收心思，全力以赴打好這場仗，不容有失！”
鄭界民一番肺腑之言戳中眾人肺管子，各人都攥緊拳頭暗自發誓一定要扭轉如今局面，戰斗力直接飆升。
士氣可用，唐樅暗自點頭，眼神投向聶霆鋒：“聶隊長，抓回來的那個書店掌柜，有沒有交代有用的信息？”
“是！”
聶霆鋒神情嚴肅回道：“根據調查，書店掌柜化名張大山，來南京兩年，經營過幾處生意，不出意外都是跟隨死去的豐田活動而活動。沒家人，沒朋友，深居簡出，基本沒人對他有印象。抓回來審訊半天，一個字都沒吐，骨頭很硬，不過根據屬下分析來看，此人應該只是聯絡員，并不知道跟豐田接頭的人是誰，沒什么太大的價值。”
唐樅輕輕頜首：“諸位，按照目前情況來看，只有及時請那些請假后突然消失的人來喝會茶。”
“我宣布！”
“行動科三組全體出動，把人請回來，能找到的先請，找不到的，明早之前依舊沒回來的把家人請來。總之，一個也不許跑掉！”
“麻煩鄭副處長跟警察部門打聲招呼，在各區協助查找。另外，火車站、汽車站、碼頭都要留人蹲點，一旦發現即可請來。”
“注意，我說的是請，不是抓！都給我小心點，有收獲則吧，沒收獲招惹的麻煩會被人掀翻。”
“其余科室全面配合好，這次整個特務處全員參與，最少兩個人一組，誰私自脫隊事后不管理由，皆要處理！”
“諸位，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如果沒有馬上行動！”
“是！”
………………
民國二十五年四月二號，南京城的夜晚似乎變得喧囂起來，街上到處是警察、特務，普通民眾不會知道他們在找誰，總有耳聰目明的，比如——調查處。
不過，這對于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某人，關系不大。
天亮了。
衡宇沒睜開眼起身就開始充能，歌曲唱完，伸手去摸臉盆沒摸到才如夢初醒。
“靠！果然沒自己家睡得舒服。”胡亂洗了把臉，掃了一眼狼藉的書店，打開門伸個懶腰，聽著街道上來往的叫賣聲，覺得整個人活了。
揉了揉咕咕叫的肚皮，“先找地方吃飽喝足再說，反正沒我啥事了。”關上門，在街道上閑逛，找了家包子鋪坐下：“老板，兩籠包子，一碗豆花。”
等包子上桌，美滋滋吃著，不忘暗自點評：果然沒有老陳頭家的好吃。
正開心吃著，眼前突然竄出個黑衣男子，嚇了他一跳，定睛一看，認識，昨天跟聶霆鋒在一起的下屬。
“你干嘛？我這吃飯呢，有事吃好了再說。”
“我們隊長要見你，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