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開到這個份上連參加者都感到尷尬、不自然起來,何況主持召開這次專項研究打擊販運假幣者的主管市政法工作的市委副書記王允常呢!
其實為了召開這次會,他王允常還是費一番心思的,首先他要求市公安局拿出一份切實可行的最好限期破案的緝捕販運假幣者的方案來,可代表公安局黨組參加此會的公安局長張然不但沒有拿出什么成型的方案,而且連最基本的口頭說說如何破案的辦法都沒說出來。這老頭很古怪,討厭一些約定俗成的東西,本來答應好好的說拿出一份破案計劃來,可讓他談談時,他居然說:“有什么計劃可談的,公安局破案就象部隊打仗,計算得愈精細失誤愈大,敵人也不是木偶人,你讓他乍動彈就乍動彈。要說計劃,就一個字:干。”然后這老頭就不言語了。還有這會議場地他也是作了一番精心的選擇的。本來這種工作會議他完全可以叫秘書一個電話將參加人員召集到自己辦公室或常委會議室來開,可他想來想去,沒那么做。原因是,這樁案子早在兩個月前就發生了,但那時市面上沒有發現這么多的假幣,所以市委和公安機關也沒怎么在意,可是眼下全市幾乎所有商業場所都發現了大量的假幣,市民紛紛投訴市委、市公安局和新聞單位,做為主管一市政法工作的領導他不能等閑視之了。而他之所以沒有把這個工作會議安排在市委開而選擇在市公安局后院這棟二層小樓上開,主要是想避開新聞單位記者們的采訪,一是因為有關部門明令:凡屬假鈔案不許公開報道,二是怕被那些嗅覺比警犬還好使的新聞。
記者盯上,真的要在報上捅咕出去,必然引起市民的恐謊,而影響正常生活秩序。
五月是江城最好的時節。在南方,一月就可以感受到春天的氣息,而在北方,真正感受到春天的氣息還是在五月。
王允常從寬大的沙發中拽出瘦小的身材,慢慢地踱到窗前,并順手推開了還糊著窗縫的窗子。窗子一開,一縷清香擠進來,紛紛竄進屋里參加工作會議的人的鼻孔里。這清香源自窗外的那株杏樹,五月的陽光使這株至少有五十年樹嶺的杏樹開滿了粉紅色的杏花,杏花開得很稠,腑視其蓋,居然看不見地面;杏花很大,大的居然如蘭似菊;杏花很香,香氣如迎春怒放的杜鵑。
“嗬,這杏花開得真好,大家都來看看。”王允常召喚屋子里的人看杏花,大家紛紛離座,擠到窗前,欣賞那株高大的花團綿簇的杏樹,雖然,大家心里都清楚,書記是在有意活躍一下屋子里的氣氛,但大家很樂意騎驢就高,你說看杏花就看杏花,這案子實在棘手,江城歷史上也是第一次,誰能拿出個完美周全的破案方案來呢?
“老張啊!”書記把頭轉向身后的公安局張然局長,“你的這杏樹養得不錯嘛!”
“書記過獎了,這可不是我這個局長養的,這么多年,在公安局干過的人都給它澆過水,施過肥,功勞不能全歸我一個人。”
書記臉有些掛不住,大家賞花的心境也多少有些晦暗起來。心里都說:“這老頭就是不會說話,書記說是你的功勞你就順著說多好,既攬了功,又不使書記下不來臺。”其實張然倒沒有感到有什么不妥,他就這性格,出窯的磚一定型了,就不會順著別人說話,不管是官大官小。有人說這老頭一生中就一次順著一個人說了一句話,這個人就是他四十歲上逝去的老伴,那是在老伴患肝癌晚期的彌留之際,突然拉住他的手說:“老張,我求你一件事兒,你必須答應我,否則我死了也合不上眼睛。他問“啥事?”老伴說:“咱那兒子命苦哇!十幾歲就沒了媽了,從前他淘氣你總打他,我不怪你,你就那脾氣,可我一死了,你能不能別打他了,他還不懂事呀!”他頓時淚飛如雨,緊緊握著老伴的手說:“你放心去吧!我發誓,以后,之然就是把天捅露了,我也不動他一手指頭。”老伴樂了,但又搖搖頭,嘆口氣說:“其實我最了解你的脾氣了,你活這四十歲可能就順著人說了這么一句話,而實際上你做不到,但我心里也高興,你畢竟是順著我說了句話呀!”以后的事實真象老伴說的那樣,他張然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有時兒子張之然淘氣,他忍耐不住還是照打不誤,連兒子上大學時還挨過他的嘴巴子。
其實對于自己的這一不善見風使舵的“弱點”張然心里明白。他張然不傻,非但不傻,而且智力還有超乎尋常之處,否則,就他這梗直的性子,絕不會從一名普通警官躋身于一市之公安局長的位置。他這樣做,完全是出于秉性,秉性是天造地就的,沒辦法更改,正如吸煙人都知道這香煙里含有尼古丁可以致人于死地,但還得抽一樣。
賞花固然富有詩情畫意,但時間長了,也難勉令人產生膩歪的感覺。對那株迎春怒放的杏樹一陣評頭論足過后,大家又自覺不自覺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其實這個季節看杏花已經不是什么新鮮事兒了,在南方,杏花早已謝了,果實都可以吃了……”張然還想說下去,但這會兒他意識到自己這么說可能會引起書記的不悅,因為提出賞花這一建議是書記提出的,自已否定賞花的現實意義不是否定書記嘛!所以他把后邊的話強咽了下去,偷偷瞅了市委王副書記一眼,恰好王副書記正在看著他,二目相對,難勉有些難堪,好在這王允常是個不拘小節的人,加上又和張然有可能成為親家的關系,所以對這位直性子公安局長說什么并不在意。眼下,他在意的就是那樁假鈔案。“書記你別急,我雖然沒有拿出偵破此案的計劃,但有人可以拿出來,”張然邊說邊順手掏出煙,叨在嘴上,剛想用打火機點燃,忽覺不妥,趕緊又掏出一支煙遞給王允常,又想起王允常根本不會吸煙,所以又將煙收了回來,然后把兜里的大半盒紅塔山煙扔到大伙面前的茶幾上,說了句“抽煙啦,公用的。”
“老張啊!你快別兜圈子啦,你說誰帶來偵破此案的計劃啦!”王允常忍不住了。
“他,我的刑偵科長。”張然邊說邊指了指坐在屋子一角上的一位三十來歲、身著二級警督警銜的年輕警官身上。
可以說,參加這個會的所有人中,這警官最年輕了,但從老成持重這個角度上講這年輕的警官絕不亞于在座的任何一位。本來,他屬于列席參加這種高層次的會議的,局長事先也沒有安排他匯報什么偵破假鈔案計劃,只告訴他說“如果書記想聽聽案情,你就簡單介紹一下情況”,但這會兒局長突然要他拿出破獲此案的計劃,使他自然心里有些發慌,但表面根本沒有暴露出來,就象往日他帶同伴們出殺人現場,那血淋淋的殺人現場使他心里發慌,但表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一樣,這樣做主要是給同行們看的,試想,你刑偵科長露出心驚膽寒的姿態,別人還怎么辦案?
“張局長讓我談談此案偵破計劃,我也沒什么準備,隨便說說個人看法……”
“等等,”刑偵科長的話被王允常截斷了,“你叫什么名字?”
“張民。‘弓長’張,‘人民’的民”。
“噢,震驚全省的39起到金庫案就是你主偵破獲的?”王允常問。
“不是,那是咱們全局公安干警的功勞,我不過是個刑偵科長,應該做的。”
王允常悉心打量這位干練年輕的刑偵科長一番,喜悅之情溢于臉頰。
“我認為,此案有這么幾點可以肯定,一是屬于團伙作案,從目前我市市場流通的假幣數額上看,絕非一個人可以販運來這么多假鈔,第二,……”
刑偵科長張民正在認真匯報自已對案情分析,忽然走廊里一陣喧嘩,繼而,屋門被人推開,進來一位穿著一身牛仔裝的年輕姑娘。緊跟這姑娘后邊的是位警察,這會兒那警察搶先一步,滿臉彤紅地和屋子里人說:“對不起,打攪首長們了,她說她是晚報記者,要來采訪,我說領導有話,不接待新聞記者采訪,可她不聽,非要進來,我拽她,她說我……說我……耍流氓,這不,就進來了。”
屋子里的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沒什么可笑的,”那姑娘倒也大方,仲手從手中的一個皮夾子掏出工作證,“本人《江城晚報》記者,姓王,王芳津,筆名‘芳津’,如果諸位還想知道一些內幕的話,本人可以奉告,坐在你們這兒的市委副書記王允常同志是咱的老爸,親生的。”
屋子里的人有的驚訝;有的發笑,驚訝的人是因為不知道這記者就是市委副書記王允常的千金,發笑的人是因為認識這位在本城具有較高知名度的女記者,并為其直率感到欽佩“別胡鬧了,”王允常故意沉下臉來,“我問你,誰讓你來這兒的?”
“職業,記者職業。”芳津邊說邊找了個位子坐了下來。
“你是怎么找到這兒的?”張然問。
“職業,記者職業。”芳津邊說邊掏出了采訪本。
“津津,別胡鬧,趕緊回去,這樁案子現在市委的意見不同意公開報道。”
“為什么?”
“怕引起市民的恐慌,影響正常生活秩序,因為現在還有一百余萬元假鈔在市場上流通。”
“那么,公開報道出去不是可以提醒市民注意假鈔嗎?”
“算你說的在理,可如果公開報道出去會影響公安機關破案的。”
“唉,”女記者有些激動了,白皙臉上泛起一層緋紅,宛若夕陽映照下的雪野。“其實有什么值得這么神秘的,不就是假鈔嗎?這種事兒在東南沿海一帶開放地區幾乎天天發現假鈔,人家都習以為常了,我們還當什么大案要案,組織這么多高層人士探討研究破案呢?簡直是浪費時間。……”
“津津,你等等,”張然猛地將手中的大半截煙蒂摁死在眼前的煙灰盒里,“就算你剛才說的是事實,的確,目前在我國東南沿海一帶象這樣假鈔案幾乎天天發生,可這不能說是國家政策開放所能允許的,我們搞開放改革絕不意味著不要法制,而且,只有在法制的軌道上運行,才能保證改革開放大計的實施。也許在南方一些地方對這種案子習以為常了,但在我們這兒不行,因為這是在江城市。還有如果你現在把此案報道出去,對公安機關破案會帶來難度,犯罪分子會察覺的,某種程度上等于給犯罪分子通風報信。你不能因報紙新聞效果而忽視社會效果嗎。”
女記者吃驚地瞅著這位馬上就可能成為自己公爹的人她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話何以引起這位公安局長這么激動,同時她也感到心中有些郁悶,眼淚居然往上涌,但她把眼淚咽了下去。
“好吧,你們拒絕采訪,我也沒辦法,不影響你們工作了。”芳津立起身來,快步向門外走去。一出門,眼淚就落了下來。她胡亂地抹了把淚水,下了樓。
在樓下,芳津打開自行車車鎖,剛要騎車而去,卻發現自己未來的公爹張然站在了她的眼前。
“都快當新娘子的人啦,還這么好哭?”張然說
芳津把頭扭向一邊。
“津津,你看這是什么?”張然將一份電報舉到芳津眼前。芳津本能地快速用眼睛掃了一遍電報上的電文,于是看清了電報上這么幾個字:
兒4日抵家 接站 之然
芳津頓時眉飛色舞起來:“真的?之然今晚回來?這家伙怎么不先告訴我?”
“噯,我們是父子嗎?你算老幾呀!”
“咳,老頭你別高興太早了,以后我到你們家我該領導你啦!啊!之然這時回來干什么?”
“后天是我五十歲生日嘛?”
“噢,干嘛不告訴我?”
“你還沒成我真正的兒媳婦嗎!”
“嗯……也是。”
“好啦,別胡鬧了,快走,我還得開會呢。準備好,晚上我們一齊去接之然。”
張然說完,欲轉身上樓繼續開會,可又被未來的兒媳叫住了。
“我有個感覺你樂不樂意聽?”芳津問。
“什么感覺?快說。”
“看剛才你在屋子里那一本正經的樣子,我真考慮結婚后是不是叫你‘爸爸’,看現在你給我帶來的之然要從廣州回來的喜信兒,我真想現在就提前叫你‘爸爸’。”
“哈哈,是嗎,那樣怕你親爸爸一我的頂頭上司還不答應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