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視覺思維
- (美)坦普爾·葛蘭汀
- 2382字
- 2023-12-05 18:27:50
語言世界中的視覺思維
事實上,我們生活在一個語言豐富的文化中。語言思維者在宗教、媒體、出版和教育等各個領域占據(jù)著主導地位。電視廣播和互聯(lián)網(wǎng)上充斥著各種語言文字,而傳教士、權(quán)威人士和政治家也占據(jù)了大部分的對話空間。我們甚至稱評論員是“會說話的人”。我們的主流文化也更偏愛擅長語言表達的人。他們的世界是一個充滿了語言的世界。
心理學家查爾斯·費尼霍(Charles Fernyhough)是杜倫大學“聆聽聲音”項目組的負責人。他的著作《腦海中的聲音》(The Voices Within)描述了人們之中普遍存在的自我對話的各種方式和原因,例如激勵自我、關(guān)注自我、調(diào)節(jié)情緒、引導注意力或改變行為等。本質(zhì)上,就是變得有自覺意識。正如我們即將看到的,即使是高度的語言思維者也會進行視覺化處理,只不過他們依然主要通過語言來獲取信息。然而,與許多人一樣,費尼霍在研究報告中還是流露出某種偏見。他認為思維主要是通過語言完成的,思維“與語言的關(guān)系比最初看上去的還要緊密”。他承認一個人的感官和情感因素有圖像化處理的部分,但是它們終究只是“整體中的一小部分”。我也會自言自語,間或在特別專注于牲畜養(yǎng)殖場設計項目時,甚至還會大聲地說出來。然而,我的思維不是漂蕩在文字海洋上的木筏,而是一片圖像的海洋。
大多數(shù)孩子會以驚人的速度將語言與他們生活中的事物聯(lián)系起來。說話對語言思維者來說是自然的。除了詞匯和句法,蹣跚學步的孩子還會學習父母說話時的語調(diào)和表情。然而,對孤獨癥譜系中的許多視覺思維者來說,這是不得不學習適應的主流文化。我們不明白世界上的其他人是通過語言來交流思想并分享感受的。語言對我們來說不是自然的。我們試圖學習并掌握如何使用正確的語調(diào)和口吻來調(diào)節(jié)自己的聲音。我是通過仔細觀察語言思維者的說話方式才學會聲音調(diào)節(jié)的。對我來說,它不是與生俱來的。迄今為止,我依然很難記住一長串的語言信息。有時,我也很難理解一些笑話,尤其是如果對方講得很快或是在玩文字游戲的時候。為了理解一個笑話,我往往不得不將聽到的文字轉(zhuǎn)換為圖像。如果這個笑話包含著語言的跳躍或是奇怪的語法,我可能就無法理解了。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錯誤地以為所有的孤獨癥患者都是視覺思維者。然而,事實證明,孤獨癥譜系中的一部分人非常善于言辭。不過,根據(jù)曼徹斯特大學心理學家格雷厄姆·J.希契(Graham J. Hitch)及其同事的研究,所有兒童在早期都表現(xiàn)出了視覺思維的傾向。希契研究了兒童處理信息的過程,看看他們更依賴記憶中的視覺線索還是語音線索。結(jié)果顯示,在大齡兒童中,視覺記憶會“被記憶中更普遍的語音成分掩蓋”。這意味著文字很快會覆蓋圖像,就像一層墻紙覆蓋了另一層一樣。心理學家和數(shù)據(jù)分析師加布里埃拉·科佩諾爾-岡薩雷斯(Gabriela Koppenol-Gonzalez)跟蹤研究了語言作為兒童主要交流方式的過程。她發(fā)現(xiàn)兒童直到5歲依然嚴重依賴視覺短期記憶。但是,從6歲到10歲,他們開始更多地進行語言處理;從10歲以后,他們開始和成年人一樣依賴語言短期記憶。隨著語言和視覺系統(tǒng)的不斷發(fā)展,孩子們會變得更傾向于語言思維。不過,更早之前對成年人短期記憶的研究結(jié)果卻和人們以為的恰好相反,也就是說,并非所有的成年人都優(yōu)先運用語言來處理信息。
丹佛高級發(fā)展研究所和資優(yōu)發(fā)展中心的心理學家琳達·西爾弗曼(Linda Silverman)過去40多年來一直在研究資優(yōu)人士,包括很多孤獨癥光譜中的資優(yōu)人士。其中很多人有閱讀、拼寫、統(tǒng)籌和排序方面的困難,但是他們能夠輕松地將東西拆開并重組或是解答復雜的方程式,盡管他們可能無法用語言來描述自己究竟是如何做到的。他們往往喜歡微積分、物理,并擅長看地圖。西爾弗曼的研究工作一直致力于因材施教,不將孩子的“與眾不同”看作一種缺陷或殘疾,而是要將這份獨特視作一份寶貴的資產(chǎn)。在一次有關(guān)學習風格差異的演講中,西爾弗曼展示了一張幻燈片,上面有兩個人:一個人擁有整潔的文件柜,而另一個人被一堆雜亂無章的文件包圍著。用她的話來說,一個是“歸檔者”,而另一個是“堆放者”。對于一個人的思維方式,這種區(qū)分說明什么問題呢?
西爾弗曼正確地指出,無論是整潔還是雜亂,我們都不能依據(jù)這一點對雙方在智力、能力等方面做出任何評價,但是人們往往會覺得雜亂的人好似有所欠缺。如果我們將一個整齊使用活頁夾的學生與一個書包里塞滿各種文件的學生進行比較,我們大多會不自覺地認為前者更聰明、更優(yōu)秀。也許,前者在學校的確表現(xiàn)出色。然而,一如我們將會看到的,天才往往都是“堆放者”。西爾弗曼還正確地指出,如果你讓一個總是雜亂無章的人整理文件,他們有可能會再也找不到自己想要找的東西。這樣的人雖然看上去雜亂無章,但是實際上對東西擺放的位置一清二楚。對他們來說,所謂“雜亂”也是有章法的。他們會在自己的大腦中看到一切。
我就是這樣。我的辦公室里永遠都堆滿了各種期刊和從雜志上剪下的文章,還有草稿,一眼望過去,簡直是亂到了不能再亂的地步。可是,堆積如山并不意味著毫無章法。一座文件“小山”就是一個項目。我能很容易地鎖定正確的“小山”并找出自己想要的文章。當然,在亂七八糟的論文堆中找到某篇論文也許不是什么天才的標志,但它至少提供了大腦如何運作的線索。
不過,懷疑的好處似乎總是歸于語言思維者。劍橋大學心理學和精神病學教授兼孤獨癥研究中心的主任西蒙·巴倫-科恩(Simon Baron-Cohen)在他的著作《模式探索者:孤獨癥如何推動了人類發(fā)明》(The Pattern Seekers: How Autism Drives Human Invention)中提出了一個引人入勝的理論,他認為是孤獨癥患者完成了這個世界上的大部分創(chuàng)新。“這些超級系統(tǒng)化者連處理最簡單的日常社交任務都很吃力,譬如建立和保持人際關(guān)系,但是他們可以輕松地發(fā)現(xiàn)自然界中存在的模式或是通過實驗發(fā)現(xiàn)其他人可能忽略的模式。”他的說法表達了我的心聲。但是,巴倫-科恩接著又稱贊起語言思維的重要性。他斷言認知革命帶來了“我們非凡的語言能力”。這個觀點其實主導著人類對歷史發(fā)展的理解,即語言通過一些煉金術(shù)式的過程將思想轉(zhuǎn)化為意識,而視覺思維在這個過程中的某個地方被默默地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