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視覺思維
- (美)坦普爾·葛蘭汀
- 2730字
- 2023-12-05 18:27:49
第一章 什么是視覺思維
在我出生的1947年,醫學界尚未開始對像我一樣的孩子進行孤獨癥的診斷。我當時實際上已經表現出了今天被認為與孤獨癥相關的大部分行為,譬如缺乏眼神交流、愛發脾氣、缺乏社交接觸、對觸覺敏感以及耳聾。我最主要的癥狀是語言發展遲緩。當我在2歲半接受檢查時,神經科醫生覺得我有“腦部損傷”。后來,我才明白我當時的一系列行為,諸如愛發脾氣、口吃、尖叫和咬人,都與我無法表達自己的挫敗感息息相關。幸運的是,我很早就接受了很多的語言治療,它們最終幫助我學會了使用語言。不過,在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有著和我一樣的思維方式。換句話說,我當時并不知道大家的思維方式大致可以分為兩大類:用圖片、模式進行思考(圖片和模式之間的區別稍后會詳加解釋)和用語言、文字進行思考。
基于文字的思維是連續的、線性的。主要用語言進行思考的人傾向于按順序來理解事物,這也是他們通常在順序化、結構化的學校學習中表現出色的原因。他們善于理解一般性的概念,并具有良好的時間感,但是他們不一定具有良好的方向感。語言思維者中的孩子能夠井井有條地使用活頁夾,成年人則會有一個文件夾整齊排列的電腦桌面。語言思維者善于對他們得出的答案或做出的決定以步驟細化的方式詳加解釋。他們會自言自語,又或自我對話,以組織管理自己的小世界。他們能夠毫不費力地處理電子郵件、發表演講。他們通常也會很早開口說話。
我們大多默認語言思維者是語言交流的主導者。他們條理清晰、不懼社交。因此,他們會被高度依賴語言表達的職業類型吸引,譬如教師、律師、作家、政治家和行政人員,而從事這些工作反過來也讓他們感到如魚得水。你的身邊或許就有這樣的人。這些年來與我共事的編輯都是語言思維者。我發現他們喜歡按程序工作,也就是說,他們是線性思維者,需要依照一件事從開始到中間再到結束的流程來思考和工作。如果我將本書中的隨意幾章發給我的編輯,那她一定要瘋了。因為在她的腦海中,隨意的章節意味著雜亂無序,她工作起來會很痛苦。圖片具有關聯性,而語言需要有邏輯順序。對我的編輯來說,沒有了語言順序就意味著喪失了邏輯。她會想要我依照一個連續的順序來表達我的想法。
視覺思維者則會在自己的頭腦中看到圖像并進行快速聯想。普遍而言,視覺思維者喜歡地圖、藝術和迷宮,他們通常也不需要方向。一些視覺思維者能夠非常輕松地找到哪怕只去過一次的地方。他們內在的定位系統會自覺記錄那些地標建筑。視覺思維者往往開口說話比較晚。學校和傳統的教學模式讓他們備感痛苦。代數通常因為概念太過抽象,幾乎或根本沒有具象化的東西,讓他們感到難以應對。視覺思維者更擅長與實際任務直接相關的運算,例如搭建和組裝。像我一樣的視覺思維者很容易就能弄清楚或掌握機械設備的工作原理。我們喜歡解決問題,但在人際交往方面表現笨拙。
在亞利桑那州立大學動物科學專業讀研究生期間,我開始研究牛的行為。我當時并沒有意識到并非所有人都是用圖像進行思考的。那是20世紀70年代初,我20多歲,以語言文字為基礎的思維方式對我來說是第二語言。我試圖弄明白為什么牛有時在穿過滑槽時會停滯不前,在此過程中,我在理解原來人們具有不同的思維方式方面有了第一個重大突破。我曾多次寫過、談論過這段經歷。對我來說,那是靈光一現的偉大時刻,它不僅促成了我與動物的交流方式,而且開啟了我的職業生涯。
當時,牛群的飼養員通過吆喝、擊打或用電棒驅趕來推動牛群依次通過滑槽,以保持整個移動線路的暢通無阻。為了體驗一頭牛的視角,我自己跳進了滑槽。進去之后,我才發現原來阻礙牛群正常前行的是陰影、斜射的陽光和任何能夠分散牛群注意力的東西,譬如懸垂的鏈條,甚至是像懸掛在滑槽頂部的繩子這樣的小東西。它們都會導致牛群突然停下來。對我來說,跳進滑槽體驗牛的視角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然而,在我之前從來沒有一位牛群飼養員想過要這么做,甚至當我這么做的時候,他們中的一些人還認為我的腦子進水了。所以,從牛的視角看世界在當時還是一個相當前衛激進的想法。然而,正是這一點成了我與所有動物打交道的標志性方式。
我在養牛業工作多年,一直力圖改善人們對待牛的方式。我也咨詢過動物園和其他動物處理機構來增強我對其他動物行為的認識。我曾在《用圖像思考》一書中提及過這一點。我個人覺得,我之所以和動物(尤其是牛這一類的獵物物種)關系親密是因為我的孤獨癥。我相信,當我們遇到威脅時會有同樣的逃跑反應。我能理解它們的恐懼情緒。在某種程度上,我與動物的關系遠比與人的關系更親近。
我慢慢發現我的視覺思維有助于我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我會留意到任何不對或出錯的細節,甚至是充滿危險的細節。我將在有關災難的章節中詳細闡述這一點。我不僅會在滑槽中一下子就看到躍入眼簾的斜射陽光或鏈條,而且會在走進一間房間后立即看到任何“不正常”的東西,就像一位語言思維者會立刻找出句子中的錯別字或位置有誤的逗號一樣。位置不對或位置有所偏離的東西就是那么顯而易見。
事實證明,這種能力既根植于孤獨癥也源于視覺思維。勞倫特·莫特龍(Laurent Mottron)是蒙特利爾大學的精神病學家,研究認知神經科學和孤獨癥。他的同事西爾維·貝爾維爾(Sylvie Belleville)研究過孤獨癥譜系中的很多患者。他們的工作涉及研究感知處理能力。在其中一個研究項目中,他們對一位名叫E. C.的患者進行了一系列測試。E. C.是一位學者,我會在后文中詳細介紹學者這個類別。E. C.可以根據記憶繪制出比例完美的空間細節。莫特龍發現,“孤獨癥患者要比正常人更快地察覺到周圍環境中的細微變化,并會留意到形態極其微小的細節”。莫特龍后來的另一項研究是觀察視覺思維者和語言思維者如何處理復雜的視覺任務來定位感知功能,研究成果再次證明視覺感知“在孤獨癥患者的認知中發揮著重要作用”。
尤塔·弗里思(Uta Frith)是一位具有開創性的發展心理學家。他讓人們認識到孤獨癥是一種認知疾病,而非冷淡的媽媽(她們當時被稱為“冰箱母親”)造成的。在一項早期的研究中,弗里思和阿米塔·沙阿(Amitta Shah)比較了孤獨癥患者、“正常人”和智障人士完成將彩色塊組合成不同圖案的任務的過程。他們發現孤獨癥的受試者“無論年齡和能力如何,都比其他兩個對照組表現得更為出色”。
我覺得如果我不是一名視覺思維者,我是不會跳進那個滑槽的。我必須從牛的角度來看問題。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極其自然的反應。話說回來,我當時以為全世界的人和我有著一樣的思維方式,大腦中會播放一系列相關的寫實圖片或是類似電影預告片的東西。可實際上,語言思維者很難理解像我一樣的視覺思維者,而我也很難理解語言思維者。那時,我對莫特龍和弗里思這樣的學者所開展的研究工作一無所知。我也從來沒有想過可以研究和量化視覺思維,甚至聽都沒有聽過“視覺思維”一詞。從那時開始,我一直在思考為什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