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通向記憶的道路

第1章 記憶是什么？

本書作者之一（伊麗莎白）曾經給亨利·莫萊森先生（他更廣為人知的名字是H. M.1）做過研究。1953年，由于癲癇發作難以控制，亨利的左右顳葉（位于太陽穴附近）的內側部分被切除了。從技術的角度來看，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但是，在他恢復的過程中，醫生和研究人員很快注意到一些非常麻煩的事情：他無法形成新的記憶。他會讀書，會說話，和他簡短交談時，你可能不會注意到他有任何不正常之處。但是對于經常拜訪他的家人，雖然他能認出他們，卻根本不記得他們來過。新來的醫生都會自我介紹，但是到了第二天（甚至是剛過一個小時），他就不記得見過這些醫生了。直到這時，醫生才明白，部分顳葉被切除可導致他失憶。

將近50年后，當時還是研究生的伊麗莎白在麻省理工學院蘇珊·科金的實驗室里第一次見到了亨利。在那之前，亨利已經來過麻省理工學院很多次了，但是他不記得以前來過這里。他每次來通常都會待幾天。有時候，他可能會被要求做一種特殊的填字游戲，以評估他對單詞和概念的記憶。2第二天，他可能會完成一些詞和語法規則的測試。3第三天，他可能會被要求在一個房間里來回走幾次，記住地毯上一個沒有標記的特定位置。4夜晚，麻省理工學院醫療服務中心的現場工作人員負責照顧他。因為他有遺忘癥，第二天早上從睡覺的地方走到科金博士的實驗室時，肯定需要有人陪同他。

有一次，伊麗莎白負責引導亨利去實驗室。他們沿著麻省理工學院迷宮般的地下通道往前走，左轉、右轉、右轉、直行、左轉……很快，他們來到一扇門前，這扇門很難打開，每次開門伊麗莎白都會遇到麻煩。她要提起一根控制桿，同時把旋鈕旋向正確的方向……是順時針……還是逆時針呢？看到她努力了好一會兒也沒有打開門，平時就樂于助人的亨利走上前，在門鎖上完成了一番操作之后，順利打開了門。

記憶系統

一個嚴重健忘的人（即使你和他交談了一個小時，10分鐘后他也不記得見過你了）怎么會記得如何打開一個復雜的門鎖呢？對此只有一個解釋，你可能已經像1953年第一次與亨利合作的研究人員一樣快速地推斷出了答案：記憶不是一種單一的能力。記憶一定是多種能力的組合，只有其中一種能力依賴于亨利被切除的那部分顳葉。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亨利對事件的嚴重失憶與他在其他方面的正常記憶能力（比如他能記住打開那扇門的一系列操作）的鮮明對比，開創了現代記憶研究。現在我們知道，大腦中有多個記憶系統，它們分別有自己的網絡結構，可以記住不同類型的信息。這些記憶系統有不同的分類方式，例如按照時間范圍可以將它們分為短時記憶（秒到分鐘）、長時記憶（分鐘到幾年）和遠期記憶（多年）。

長時記憶和遠期記憶通常進一步可分為外顯記憶和內隱記憶。之所以如此分類，是因為前者在記住和回憶信息時需要自覺意識，而后者在記住和回憶信息時不需要自覺意識（不過有時也有自覺意識）。通常，外顯記憶被稱為陳述性記憶，因為我們很容易說出或“自認為”記住了什么，而內隱記憶也被稱為非陳述性記憶，因為通常很難用語言描述這類記憶。

圖1-1是對主要記憶系統的簡要描述。（我們將分章節逐一介紹這些重要的記憶系統。）

長時和遠期外顯（陳述性）記憶系統

· 情景記憶，即生活事件的記憶，比如你是如何慶祝自己上一個生日的，或者你昨天晚飯吃了什么（第4章）。情景記憶通常可被分解為多個部分，如記憶的創建、存儲和找回。

· 語義記憶，即事實和信息的記憶，比如老虎條紋的顏色、叉子的用途、阿拉伯語課上學到的新單詞（第5章）。

長時和遠期內隱（非陳述性）記憶系統

· 程序記憶，有時也被稱為“肌肉記憶”，是指通過動作（例如揮舞高爾夫球桿、騎自行車、練習瑜伽姿勢和盲打鍵盤）獲得的記憶（第2章）。動作的計劃和協調都是程序記憶的重要組成部分。

· 啟動，是指之前遇到的某個特定事物改變了你對當前事物的反應，無論你是否意識到這一點。例如，如果填字游戲的提示信息是“美國特色烹飪”，而且你最近看到過麥當勞的廣告，那么不管你是否記得這個廣告，你都更有可能想到“漢堡”這個詞。

· 經典條件反射涉及兩種刺激的配對，因巴甫洛夫的狗而聞名。

當非條件刺激（肉）與條件刺激（鈴鐺）多次配對時，那么僅有條件刺激時也有可能引起反應（唾液）。這種記憶對于創傷性和其他高度情緒化的事件很重要，比如那些可能導致創傷后應激障礙的事件。

短時記憶系統

· 工作記憶能讓你主動地將信息“記在心里”并加以處理，比如在找手機打電話時不斷地想著一個電話號碼，沿著心中想好的路線行駛以避開交通堵塞，在餐館里計算小費（第3章）。

· 感覺記憶指的是影響你意識的瞬間視覺、聽覺、嗅覺、味覺和觸覺感受，比如日落的顏色、鳥叫的聲音、煮咖啡的氣味、成熟桃子的味道和涼水在皮膚上留下的感覺（第3章）。感覺記憶很快就會消失（僅持續3秒，甚至不到3秒），但有的感覺記憶會轉換為工作記憶，有的最終會存儲在情景記憶中。

記憶系統的協作

我們在前面明確地指出，記憶力依賴于一系列不同的記憶系統，它們分別處理不同用途的信息。與此同時，我們還必須明確指出，在日常生活中，多個記憶系統通常會同時行動，以多種方式在多個大腦區域存儲信息和事件。此外，這些記憶系統并非完全獨立，而是相互作用，并且在許多情況下相互依賴。

例如，當你聽到一首新歌時，你耳朵里的感覺記憶和大腦中負責處理聲音的部位就會活躍起來，將這首歌的聲音存儲幾秒鐘——這么長的時間足以將這些聲音轉移到你的工作記憶系統中。當你運用工作記憶并有意識地思考這首歌（也許你已經注意到令人驚嘆的吉他獨奏）時，你的情景記憶會自動啟動，記住你是在哪里聽到這首歌的（在你的車里）、當時你在做什么（和朋友去吃飯的路上）。你的情景記憶還會把這首歌的旋律和歌名聯系起來。

第二天早起穿衣服的時候，你又聽到了這首歌。你的情景記憶不僅能立即回憶起歌名，還能立即回憶起你是在何時、何地聽到這首歌的：當時你正開車去和朋友吃飯。你下載了這首歌，以便在上班的路上聽。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里，隨著你繼續在不同的地點和時間（在雜貨店時、排隊買咖啡時、在公園散步時）聽到這首歌，一種新的語義記憶逐漸形成，將歌曲的旋律與歌名聯系起來，于是當你聽到這首歌的旋律時，你就會想起歌名，而不是你20多次聽歌經歷中的某一次。

月底，你決定練習用吉他彈奏這首歌。你在網上找到樂譜，看了前兩小節，用你的工作記憶把這些音符“記在腦子里”。當你用吉他彈奏時，你在頭腦中默默地重復著這些音符，F、E、D、E、B、D、G、F，告訴你的手指應該按哪個把位、彈奏哪根琴弦。與此同時，你的程序記憶會記住演奏歌曲時手指的動作。

一天，你的手指劃了一個小口子。在接下來的幾天里，每當你彈奏某個和弦時，琴弦就會碰到傷口，你會瞬間有疼痛的感覺。一周后，傷口愈合了，但你發現每次你把手指放到那個和弦的位置上時，你的身體仍然忘不了那種短暫的痛感。經典條件反射發生了，把那個和弦和你手指疼痛聯系到了一起。只有經過幾次練習發現不再有疼痛感之后，這種聯系才會逐漸消失。

記憶系統的相互依賴

這些例子說明了記憶系統的相互依賴性。感覺記憶是所有記憶的必要前提，因為你記住的大部分東西都是通過感官獲取的。情景記憶基本上“始終在線”，因此你不需要努力就能記住生活事件（這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但只要你有意地試圖記住信息（比如停車位置或二次方程），你就需要使用你的工作記憶，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些信息上。如果你想掌握一些新的事實（比如一家新餐廳的名字或某個西班牙語動詞的變位），就需要先使用情景記憶來記住它們，然后這些新事實才會成為你的語義記憶的一部分（通常是通過多個情景記憶事件）。

最有趣的是，不同的記憶系統所記住的東西有時會有所不同，比如我們的情景記憶“忘記”了某個事件，但我們仍然利用另一個記憶系統“想起”了這個事件。例如，本書作者安德魯一度對他的吉他演奏感到非常滿意，因為他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在極短的時間內學會了一首新歌。但是，當他自豪地向吉他老師提到這一成就時，他才想起他們早在3年前就已經學過這首歌了！因此，盡管他的程序記憶系統記住了這首歌（所以他再次學習的速度很快），但他的情景記憶系統已經忘記了他以前學過這首歌。

你也可能會忘記與之前的情感創傷相關的情景記憶，但它的影響通過經典條件反射保留了下來。假設你是一個青少年，你發現自己很喜歡玩過山車、摩天輪、自由落體塔和鬼屋，卻非常害怕旋轉木馬。事實上，只要接近旋轉木馬，你就會全身冒冷汗。于是，你向母親提起這個奇怪的現象，你這才知道，4歲時，一個馬戲團小丑試圖安慰騎在旋轉木馬上的你，結果把你嚇得半死，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再也沒有帶你去過游樂場。

你已經知道你的記憶力來自若干記憶系統，它們在一定程度上相互獨立，又在一定程度上相互依賴、相互作用。接下來，我們將分別研究每個系統。我們將從程序記憶開始，亨利·莫萊森正是憑借程序記憶幫助伊麗莎白打開了那扇復雜的門。

如何促進記憶系統的協同工作

在學習和找回信息時，你可以同時使用大腦中的多個記憶系統，以便創建牢固持久的記憶。

· 當你希望利用情景記憶來記住你正在經歷的事件的細節時，要把注意力集中在通過感官進入感覺記憶的那些信息上。

? 要想讓生日慶祝活動形成強烈的情景記憶，可以把注意力集中在蛋糕、蠟燭、禮物和參加聚會的人身上，從歌聲和笑聲中獲取樂趣，細細品味巧克力蛋糕的味道，注意香檳的氣泡沖進鼻子時的那種癢癢的感覺。

· 當你希望記住新的語義記憶信息時，可以嘗試利用工作記憶處理這些信息。這有助于形成強大的情景記憶，進而幫助你形成持久的語義記憶。

? 背新單詞時，應積極地利用工作記憶從不同方面思考單詞及其含義。想想象聲詞的音節和不尋常的拼寫。想想它是如何描述“咝咝”、“噼啪”和“咯吱”這些單詞的。想象你在聽大炮的“轟隆”聲、貓的“喵喵”聲和舊鬧鐘的“嘀嗒”聲。

· 在學習新技能時，應利用情景記憶來記住指令，這些指令最終會內化到你的程序記憶中。

? 在利用程序記憶學習盲打時，你需要先利用情景記憶，記住你的手指應該放在鍵盤上的哪些位置，每個手指負責哪些鍵，還要記住拇指負責敲空格鍵。做到這一步，才說明你已做好了練習的準備，可以利用程序記憶記住正確的指法了。至此，我們可以進入第2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