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檢點,共陣亡五百一十四人,重傷二百余人,輕傷二百余人。”
末了,那老將一瞥左列的幾人,淡淡地補了句,“其中鄞州駐軍傷亡占比八成。”
說完他一拱手,回了右列的一隊將領間,面黑帶煞,平視對面。
剿匪大軍里,張如林自帶的邊關軍與鄞州駐軍人數相差無幾,傷亡占比卻是夸張的二比八,實在不得不讓人看低了他們。
一個常年與外敵拼殺的悍軍,一個流寇都剿滅不了的軍爺,我嫌你粗俗似蠻夷,你嫌我弱弱不像兵,本就是相看兩厭。再經這次妖魔夜襲后揚長而去,留也留不住。到了究其得失的時候,憋了一口惡氣未發的邊關將領們自然言語不善。
沉默,壓抑,無聲的風暴讓幾乎所有人感到些許窒息,唯一例外的便是坐在將軍椅的那位。他是風眼,是風暴的源頭。
大座上,張如林左手曲肘撐著臉,黑色毛須聳立如針,兩眼閉著,不怒自威,睡虎一樣。
“說完了嗎?”
他睜開眼,看向左側一列,視線從每一人的臉上掃去,蔡洪也在其中,面如平湖,不見異樣。
“你們呢,對劉書義的話有什么要說的嗎?”
“松開。”
一聲冷喝,引得眾人望去。
左列那有兩人正在拉扯,拉著人的是鄞州將領中的個老資歷,黎伏生。被拉的則是他一手提拔上來的徐賀。
看到那一道道視線射來,黎伏生不由得松開手,讓徐賀走了出去。
“大人。”徐賀走到中間,一拱手,“卑職有話要講。”
張如林沒有看他,而是緊緊盯著有些氣惱的黎伏生,口吐一字,“說。”
“劉將軍說的話全是事實,末將沒什么意見,只是怕某些小人不明白事理,末將才……”
張如林不耐煩地說了一句,“要說什么便說,不用這么多廢話。”
“……”
徐賀沉默一下,繼續道:“我鄞州的這些個兒郎是本事不濟事了些,可也都是敢上前與賊人廝殺的好漢。”
說完他瞪向右列董喚一群人,惡聲道:“若是再有人背后說些折辱人的狗屁話,休怪我徐賀不念這幾日的同袍情誼。”
話音落地,徐賀干脆回列,毫不拖泥帶水。他一旁的黎伏生壓低嗓子罵道:“你在這逞口舌之利又能怎樣,他們反正待不了多久,忍一忍又能如何?”
“你能忍,我忍不了。”
徐賀大手一揮,聲音又大,再引得眾人看來,黎伏生只得兩眼一瞪,干脆閉上了嘴。
“嗤。”
一聲冷笑,如此地不合時宜。
“薛寶甲,你也要說嗎?”張如林的話中不見喜怒,卻讓人莫名地背后發怵。
發出冷笑的薛寶甲正是之前和董喚一起的那位武將,他急忙收去譏誚表情,低頭道:“卑職沒什么要說的。”
“只敢背地里搬弄口舌的小人。”
徐賀的這話是小聲,可也恰好能被帳內的人都聽了個清清楚楚。
“混賬!”
黎伏生再也忍不了了,大聲呵斥道。徐賀不由得縮了縮脖子,面上一紅。
薛寶甲這邊又來了勁,哼一聲道:“我從不在背后說人,既然徐將軍生了誤會,那我現在就當著你的面再說一次,鄞州的……”
“啪。”
鮮紅的印子赫然出現在了薛寶甲的左臉,董喚甩甩手,平靜道:“帳內議事,少說兩句。”
對列本漸漸嘈雜的人聲安靜了下來,他們皆大著眼發愣地看著董喚,這當眾的一巴掌當真是羞辱人。
失了大面子的薛寶甲卻沒什么反應,只悶悶地回了一句,“是。”
張如林橫了薛寶甲一眼,“董喚,好好約束下他們,不要再有這樣的事了。”
“屬下知道。”
董喚語氣頗為不善,薛寶甲的頭更低了些。
張如林把視線悠悠放在徐賀身上,緩緩道:“還有你們,這是軍中,大家都是兵,都是把腦袋系褲腰帶上搏富貴的。做的不好,那就甭想別人看得起你,聽見沒?”
“是。”
這場爭執就此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了。
張如林臉色緩和,“大家剩下共事的時間不出半月,你們就算不能拋掉嫌隙,精誠合作,至少也不該仇人相向才對。”
眾將齊低頭答是。
張如林也不管他們的應承是真是假,滿意地點點頭,只要能安生一會兒對他來說便足夠了。他清下嗓子,道:“我和孫參軍已商討了之后的事宜。給你們三日時間,先清一清旁邊的小貓小狗,然后我們再搗了黑風寨!”
說到“黑風寨”三字時,張如林語調一高,毫不掩飾的殺意讓在場的人為之一振。
“大人。”
董喚聽到要把威脅如此之大的黑風寨先放一放,當即眉頭一皺,剛要上前時,張如林卻以一個不容置疑的口吻說了一句,“此事已定,不用多言。”
然后又道:“薛寶甲、章軍、呂晉凜,你們領九百人剿滅北面茂明山、孤懸山、回香山三家匪寨。”
右列三位邊關軍將領低頭,“諾。”
“黎伏生、徐賀、吳云秋,你們領一千二百人平定南面起事妖教。”
左列三位鄞州當地駐將低頭,“諾。”
“三日后,無論是否功成,務必收軍回營。”
鎧甲撞擊聲清脆悅耳,沉如鐘響的聲音回蕩帳內,“末將領命。”
張如林再環視站著的幾人,“田笑奇,你帶我部下七十人護送些東西到南佛齋硯寺,那幾個和尚也跟你一起走。”
奇怪的命令,但蔡洪還是單膝而落,低頭答是。
“剩下的留守大營,要是再有今次的事情發生,就把官給辭了,回去做個富家翁。”
董喚、岳玉鐘、鄧左峰三人齊低頭,“是。”
之后再商議了一些其他小事后張如林遣退眾人,獨讓蔡洪留了下來。
……
“知道我為什么讓你去南佛齋硯寺嗎?”
張如林手里端著一只茶杯,背對蔡洪,低頭看著卷了一半只露十州的大慶輿圖。
“末將不知。”
“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
蔡洪猶豫一下,“末將只是有所猜測,但大人之意,屬下真是不知。”
茶杯重重扣在圖上,濺出的水打濕了輿圖上的鄞州,張如林霍然轉身,逼視著蔡洪。
“我再問一句,你想好了再回答。”
“田家到底有沒有和南佛齋硯寺勾結?”
十數個字鏗鏘有力,中氣十足。
蔡洪心底一嘆,事情麻煩了。張如林問的東西,田笑奇興許知道,但他蔡洪是真不知道啊。
思索了好一陣,腦中還是一團亂麻,即使張如林沒有催促,蔡洪還是生出了煩躁,他可真是不擅長想東西,他中意的還是憑拳頭說話。
再想了半天,蔡洪干脆放棄,既然橫豎也編不出個萬全的謊,那就繼續裝傻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