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更長遠的觀點:政治經濟學論文集
- (美)保羅·巴蘭
- 7819字
- 2023-11-27 18:17:21
簡介:馬克思主義與社會學想象力
保羅·巴蘭因撰寫《增長的政治經濟學》以及與保羅·M.斯威齊(Paul M. Sweezy)合著《壟斷資本:論美國的社會經濟秩序》(Monopoly Capital:An Essay on the American Economic and Social Order)而聞名于世。這兩部重要著作之間相隔近十年之久,盡管此間巴蘭曾經遭遇挫折、失意、惆悵和孤獨,但這段時間仍不失為其學術生涯之高光時刻。他為世界各地那些正在以建立理性和人道的社會秩序為己任而不惜冒險的人們指明了方向。巴蘭在美國和其他國家的生活經歷、知識分子式的自我拷問及通過其智慧和魅力所闡明的樂觀主義和絕望情緒廣為流傳,也贏得了眾多來自世界各地朋友們的信賴。2在此,我提議大家關注巴蘭對馬克思主義社會思想所做出的那些最具原創性、最獨特的貢獻。
“增長的政治經濟學”和“壟斷資本主義”的主題是在眾多篇幅更短的論文基礎上發展而成,這些精短的論文保留了巴蘭日常思考中的絕大部分活力和個人風格。這些在此首次以論文集面世的論文涵蓋了巴蘭全部的才華卓識和廣泛的研究興趣,從對經濟計劃問題的技術分析到他在“古巴革命的反思”中的大膽言論。這些文章展現了巴蘭社會學分析和經濟分析的寬度,代表著一種獨特的心靈征服,能夠使其置身于讓很多社會思想家可能陷入迷失和選擇放棄的環境中。但如果認為巴蘭的成就只是他個人非同一般的奇思妙想,那便是對他獨特的自我理解之肆意歪曲,因為在巴蘭身上最為罕見的是知識分子的傳統,他思考著,為了這種傳統,即使忍受再多苦難也心甘情愿。在巴蘭身上,馬克思主義以及對社會學想象力的運用既是一種迫切需要也是一份可以融入人類環境的禮物。3他把馬克思主義遺產當做諸多問題最為恰當的一個源頭,旨在通過系統且清晰地認識個人經歷和社會歷史的含義來闡述其實證研究結果。在這個觀點中,社會學想象力的運用與技巧之間不可能存在機械性的關聯。此外,在歷史上,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家也屢經考驗。同時,正如巴蘭所說,社會分析的任務要求具有“可以透過眼前可即刻觀察到的事實和從眼前幾乎無法察覺的小嫩芽看到未來的參天大樹的能力和意愿。正是這種眼光和成為一個烏托邦者的勇氣的結合才使烏托邦有望得以實現——這種眼光受到當前可辨識的趨勢分析的嚴格約束,這種烏托邦通過認清社會的種種力量而變得更加具體”。在這種社會學理性或者想象力的概念中,馬克思主義就是一種寬泛的信念(說它寬泛是因為它源自啟蒙傳統,現已發展成為一股世界革命力量),相信人類理性是歷史和社會的一股力量,負責建立一種讓個人與群體皆能釋放其潛能的社會秩序。在這項任務中沒有歷史的保證。合理社會秩序的這一愿景可以是人心所向的一種選擇,也可以是人心所背的一種選擇——并不是說它是諸多社會價值中的唯一選項(因為它是所有價值的集合),而是說它有可能為了捍衛正在淪為腐朽的部分真理而反對真理的誕生。
在與保羅·M.斯威齊一起合作撰寫《壟斷資本》一書時,巴蘭發現有必要對他們的哲學與方法論的假設核心進行審視,因為這些假設無疑是他們的合作基礎。結果就是他們撰寫了目前我們所看到的有關馬克思主義在美國壟斷資本主義背景下發展現狀的一系列論文。這些論文既不是政治宣言,亦不是抽象的方法論論文,而是意識形態視角下的自我理解和自我定位,這種意識形態既沒有歸于烏托邦主義,也沒有屈服于悲觀主義。巴蘭以對馬克思主義本身提出質疑而開始自己的研究。4也就是說,在活躍的工人階級意識尚未在先進工業社會里形成的情況下,他就提出了馬克思主義的歷史相關性問題。盡管巴蘭并不關注有關資本主義的發展及其計劃潛力的爭論,但他認為有必要對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本質及其在維持社會秩序方面的積極作用重新進行評估。社會現實與思想意識之間的關系遠比被“虛假意識”的批判所預設的關系更加復雜。因此,盡管競爭思想在客觀上是對壟斷資本主義商業規范的一種曲解,但它仍然是個人社會化的一個強有力的規范,表現為一種“激進個人主義”。這種規范帶來的后果就是源自壟斷資本主義社會和政治結構的成功和失敗的客觀機會被主觀化了。依據資產階級個人主義規范,個人與社會現實之間的沖突是隱秘化的,5沖突被人為地定位在個人心里抑或被診斷為一個“家庭問題”。這場游戲的規則禁止從社會經濟因素的角度探究這些沖突——這一行動被貶為“投射”而不予考慮——因此它們損害了為個體痼疾提供政治治療的可能性。6
馬克思對于社會進程從心理學減化為個人行為的批判以及對人類本性的恒定性的解釋是對社會科學方法論自主性的永久貢獻。7的確在當前,心理主義常常吸收社會學方面的理論知識并以“社會心理主義”的形式出現,這種“社會心理主義”就是弗洛伊德主義與一些準社會學概念的混合體。社會心理主義的倡導者被迫承認個人自主性形成于社會進程,他們轉而回歸用過度簡單化的眼光去看待“環境”因素與個人自主性或個人異化之間的相互作用。盡管心理主義和社會心理主義都揭露了在心態絕望、文化貧瘠的資本主義制度下人類境況的一些重要特點,但它們都沒能闡明我們對歷史上人性在與社會組織變化的相互作用中自我轉變的潛力的理解。“由此看來,對人類動機和行為的正確分析必須參考一個恰當的時間跨度,這個時間跨度要短于心理主義的時間跨度,但要長于社會心理主義的時間跨度;不僅要避免前者非歷史的僵化不變,同時還要逃脫后者新聞頭條式的導向;另外還必須在真實的社會背景下考慮人類的發展問題:經濟與社會秩序決定相關歷史時期的內容,并塑造相關歷史時期的輪廓。”8
社會心理學的觀察指出必須對社會秩序的結構進行更加詳盡的分析,因為其自我理解、自我維持和自我轉變的模式使人們對馬克思社會科學的相關性提出質疑。資本主義工業秩序的首要特征是社會生產資源的規模空前擴大,是通過對建立在一個階級的人凌駕于廣大人民群眾之上的權力的經濟和政治基礎進行社會變革而實現的自然力量對社會力量的逆轉。但是,人與自然的辯證關系和人與社會的辯證關系的相互作用才是理解資本主義秩序的結構與起源的關鍵。正是在這里,馬克思指出了作為資本主義經濟秩序的特點的生產資料和無休止的合理化和將同一合理化標準應用于人類社會關系而導致的不合理的道德與政治惡果之間的沖突。馬克思寫道:“資本主義生產秩序,盡管通常看起來無比節儉,但其實是對人類資源最徹底的浪費,相反,資本主義生產秩序通過商業渠道和競爭方式分配產品也是對物質資料的極大浪費,并且它會為了個別資本家的利益而不惜給整個社會造成損失。”9從歷史角度來看,勞動生產率低下與普遍匱乏的狀況交織在一起為高度差異化參與決定社會產品的總體流通量的消費和投資過程提供了理由。的確,有人可能會如此認為,資本主義早期競爭階段出現的社會不公正現象是工業增長的一個必經階段,并非資本主義制度極不人道的表現形式。然而,一旦資本主義工業秩序的科技基礎達到今天能夠達到的生產力水平,社會不公的持續存在及其本國和附庸國的大部分人口貧困化就會引發資本主義社會秩序任何基本原理都面臨缺失的問題。“在更早期社會匱乏依舊不可避免之時,人們對于制度整體的運行模式與其各個部分的運行模式之間的差異的批判反應,實際上也只是對資本主義不公的一種憤怒。只是到了近期,社會財富富裕充足,唾手可得,可財富的獲得明顯受到資本主義統治的不斷阻撓,正因如此,這種體制的不合理性問題才到達批判思想的前沿。”10
不管歷史對現實本質和理性方式的定義如何特殊,“現實與理性的沖突”11總是一切思想的基本規范,馬克思主義社會科學就是以這個前提為起點。在實踐中,通過實證研究的調節,理性與現實之間總會存在一種密切關系,其中一個“經典”的例子就是馬克思對資本主義制度發展過程進行的經典分析。在馬克思的分析過程中必須保留下來的不僅僅是他的分析與描述技巧,這些技巧可能會隨著整體科學知識的增長而變化,也會隨著幾乎連馬克思都無法解決的問題的具體要求而變化。真正不能放棄的是“批判理性”的原則,它要求人們必須批判地意識到資本主義制度在多大程度上推動或是阻礙人類福利的發展,并嚴密審視資本主義制度的理論描述在多大程度上弄清或是混淆了人們對于個人與社會發展含義的理解。然而在資本主義制度下,理性自身是分裂的。因此,企業經濟一面促進最高合理化的生產過程、企業管理以及市場管控的實現,另一面卻破壞了它聲稱為其服務的社會秩序的文化與人文精神。只有將資本主義經濟體制與社會秩序完全非辯證地分離開來,才有可能對這一批判的相關性產生質疑。乍一看,壟斷資本主義似乎已經解決了其“生產問題”,從而打破了社會主義者對資本主義會純粹因經濟沖突與效率低下而自行潰敗的期望。當然,這一觀點已說服普通的自由主義者和一些特殊的民主社會主義者轉變策略,以期在一個能夠挑戰的經濟秩序內獲得“政治”利益。然而,當壟斷資本主義生產體系的效率由其建設人道社會所必需的諸如普遍最低標準的醫療、住房、教育、公共設施等基本要素的能力來衡量時,它的表現就明顯失衡。所謂的壟斷資本主義的“優勢”就是它有權在私營生產領域過度生產來滿足特定收入階層的消費需求,而公共生產領域的生產不足或生產不當是由自由主義意識形態和企業利益所決定。12因此我們面對的局面是,生產領域日益增長的微觀合理性受到決定生產構成的諸多社會因素的不斷膨脹的不合理性的脅迫。“如果剝削、浪費、特權繼續存在——總而言之——如果資本主義繼續存活,那么整個社會的不合理性就會延續下去,但這樣一來,社會局部合理性就要服從于資本主義企業對利潤的追求和對競爭的需要。”13
資本主義社會的不合理性一直被歸因于多種心理和制度因素,從“傳統智慧”到追逐地位,再到工業化程度如此之高,以至于使浪費都變得“無關緊要”。這些描述從未形成普遍理論,甚至在不涉及典型的巨型企業的結構與行為時,它們更具有誤導性。這些巨型企業對利潤的追求以及隨之出現的生產與銷售技巧奠定了經濟生活的基調,反過來經濟生活又成為大眾普遍的生活方式越來越強大的決定因素。為了理解資本主義社會結構與運行原則,巴蘭闡釋了馬克思主義經濟剩余概念及其變體——潛在剩余與計劃剩余。14與馬克思不同的是,巴蘭對實際經濟剩余與潛在經濟剩余進行了區分:實際經濟剩余指的是社會當前產出與消費之間的差額,潛在經濟剩余是“在一定的自然與技術環境下,利用可調動生產資源所能達到的產出與可能被當做基本消費之間的差額”。15實際剩余是一個源自經濟統計學的傳統概念,而潛在剩余代表的是對比經濟效率的傳統指數更加寬泛的經濟績效的批判。“潛在剩余實現的前提是在某種程度上對社會產品的生產與分配進行徹底重組,這意味著社會結構將發生深遠變化。”16當然,對潛在剩余概念進行定義還存在一定的困難,因為它具有定量和定性兩個維度。但比這些更加重要的是,這個概念有助于讓分析者與社會規劃者對制度化過程更加敏感,因為該過程決定著資本主義體制運行的成功與否。但如果把市場行為作為判斷資本主義體制運行是否合理的唯一指標時,它們只是一堆數據罷了。潛在剩余概念將人們的注意力引向了過度消費的結構、非生產性工作所導致的產出損失、生產設備的不合理和浪費性組織,以及因工廠及勞動力利用不充分和有效需求不足所造成的產出損失等問題。以上每一種情況都隱含著對人力、物質和社會資源進行充分、基本以及適當使用的某種標準,利用這個標準,基本消費與非基本消費、生產性就業與非生產性就業在本質上的分歧就可以得到解決。也正是在這里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家遇到了價值相對論與價值不可知論的結合,由此才把馬克思主義社會學家與那些視現存社會和經濟秩序為理所當然的資本主義社會學家區分開來。資本主義經濟學家陷入了接受消費者主權的自由主義意識形態的虛假兩難和首選社會主義專政的幻象的境地,他們忽視了模式化選擇的事實,也忽視了塑造個人偏好的社會和經濟秩序的本質這一基本問題。
壟斷資本主義的不治之癥并非其在“不經意間”將大部分資源揮霍在了殺傷性武器的生產方面,也不在于它“恰好”讓大企業有意無意地進行廣告宣傳、兜售假冒商品,讓低俗的娛樂、商業化的宗教和劣質的“文化”充斥著大眾生活。這種體制的不治之癥在于上述的一切并不是資本主義秩序偶然出現的各種特征,而是其生存和發展的根基所在,這種體制的不治之癥也使該體制成為人類發展過程中阻礙人類進步的巨大障礙。也正因如此,即使是規模更大、管理更完善的食品與藥品監督管理局,或是網絡覆蓋更全面的杰出公民委員會等類似機構也只能掩蓋現存的混亂而不能正本清源。再用一次之前做過的比較:為戰爭死難者打造奢華的墓地以及樹立昂貴的紀念碑并不會減少他們的死亡人數,這種看似人道的努力,最好的結果不過是鈍化了人們對野蠻和暴行的感知,最壞的結果就是弱化了人們對戰爭的恐懼罷了。17
資本主義體制的積累之需所要求的“微觀理性”與為了實現預期投資水平而擴大必需品所誘發的“宏觀瘋狂”之間的沖突表現在個體同時作為勞動者與消費者的斷裂體驗中。資產階級社會科學的心理學預設忽略了在具體的歷史環境下定義個人的客觀與主觀處境的社會經濟過程的本質。在資本主義工業化的早期階段,不管在生產與消費過程中對人類感性情感的壓抑出于何種歷史必要性,當代工業體系的潛在生產率在現在都使其變得毫無意義。然而,在缺乏任何其他新教倫理替代品的情況下,大量的欲望倫理侵蝕著個人的非工作時間(很難稱之為閑暇時間),并引誘個人在工作時與其意識感知產生異化合作,以滿足在家庭“隱私”中浮現的欲望幻想。因此,個人被其在工作時間起主導作用的合理性和責任的思想意識與非工作時間表現出來的自發性和無憂無慮的主觀意識之間的沖突撕裂了。18無論在哪里,個人都發現自己坐在一輛欲望號車上,任憑它載著自己離人類的基本需求越來越遠。在以“服務業”為主要特征的經濟體中,對自我認同和自發性的尋求,在根本上受到旨在控制生產者與消費者接觸點的人格塑造過程的損害。當個人努力將自己的各個方面奉為“賣點”,使其整個人格屈服于這個“賣點”直到其萎縮,或者屈從于資本主義社會秩序均衡發展所需的各種止痛藥中的任一種止痛藥時,自我異化便立刻露出其猙獰面目。
巴蘭可以滿懷同情地談論遭受壟斷資本主義錯亂文化壓迫的異化個體的命運。但是,當他開始考慮當代不發達國家社會結構中的不公與不合理性時,他的話語充滿了理性批判的力量,字字句句都揭示出人人需要豐衣足食的質樸真理。正是因為巴蘭始終關注全球局勢,他才一直堅信馬克思主義對于理解壟斷資本主義下個人的命運與籠罩在西方帝國主義陰影下的國家里個人的誕生之間的依賴關系具有重要意義。巴蘭的大部分聲望來自于他有能力理解資本主義在面對相對非工業國家時的歷史與形態,以及它對于這些國家工業化選擇的影響。
巴蘭所有的遠見卓識體現在其早期的一篇名為“論落后問題的政治經濟學”的論文中。鑒于西方經濟增長的歷程以及發達國家與不發達國家之間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巴蘭對落后形態的分析越來越具有價值。資本主義在國內的情形,在國外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它創造了一種從技術角度看似可行卻與物質利益大眾化不相容的社會秩序。遭受過歐洲和北美資本主義干預的國家的社會政治結構嚴重混亂與永久變形是其工業落后的主要原因。發達資本主義與不發達國家的前資本主義經濟之間的聯系并未給農業和制造業帶來互補性革命,而這正是歐洲傳統“起飛”的特點。傳統的經濟僅僅為了世界市場之需就要將第一產業的部門進行并置,還要進口提煉和加工原材料所必需的技術和通信系統。本土資產階級身陷封建或半封建的土地壟斷與外國工業壟斷的囹圄,他們只發展與壟斷利益同等的商業資本主義,其特點是周轉快、風險高但周期短,并且相應的利潤率高。在這些情況下,資產階級不會有進行大規模投資的想法,這些投資形式由于在長期高增長率這一理論指導下的農業和工業循環生產過程的存在極為必要,在創造能夠提供導致企業投資必需的基本外部經濟的社會間接資本的必要形式方面進行投資的機會甚至更少。然而在不發達國家,擺在本土的私人資助的工業化面前的這些障礙在某些方面僅僅是由于國內外有產者聯合起來對抗無土地無技術的勞動人民而導致的普遍的社會政治不穩定的合理化表現。在這種情況下,私人資本流向國外以尋求更為可靠的投資,而公共投資主要以軍事和警務開支的形式出現,以便用于維持現狀。不發達國家的經濟與發達國家的經濟之間的差異在于,盡管前者的實際經濟剩余在整體產出中所占比例不小,但是其絕對值依然很小。然而這不能掩蓋一個事實,即在不發達國家甚至也有大量潛在經濟剩余因上層階級的炫耀性消費、資本外逃、維持政府官僚機構與軍事機構而流失。“在那里,就像在發達國家,其差異并不在高水平的發展和低水平的發展程度之間,不在整個匱乏問題現在已有的最終解決方案和持續存在的單調乏味的工作、貧窮與文化退化之間;在那里,其差異存在于卑微的生存與體面的生活之間,存在于無望的痛苦與進步的歡欣之間,存在于數以億計民眾的生存與死亡之間。”19資本主義過去的歷史和不發達國家社會主義未來歷史之間的差異是唯一保證:他們不會在受到跨國公司反動利益援助與煽動的社會政治結構的重壓下停滯不前。20這當然不是低估社會主義計劃的技術難度,更不是忽視革命與反革命共存的歷史模糊性。這兩者都不是忽略是什么為所有真正社會主義的努力提供了終極理由——人道的社會主義秩序的愿景,而不是一個“萬無一失的”技術的唯科學主義幻想。
在下文中,讀者將會發現,隨著大量歷史事實與社會事實的涌現,加之既受到批判性分析的約束,又受到個人經歷與世界歷史的磨煉,一個人的視野會逐漸變得具體,但從不會忽視人類可能性的全部,即人本身。巴蘭向他的社會學家同行們所要求的不是認同,而是極其重要且非中立的觀點。因為他感覺到,在非馬克思社會科學的價值不可知論里,文化遭到了致命破壞,科學和人文與壟斷資本主義的其他陳腐的文化一樣死氣沉沉,其內容之貧瘠很難被參與創造這種文化的努力與力量所遮蓋。巴蘭喜歡引用黑格爾在《精神現象學》(das Wahre ist das Ganze)里的一句話:“真理即全部。”這句話的意思是,人類知識的進步來自于許多無限接近真理的東西,在這個過程中,經過說服的辯證,真理才能夠浮現出來,每條真理既照亮了社會現實的某一方面,同時它的觀點也在其他方面投下了陰影。但在任何時候,知識的進步都不能超出最廣泛意義上的人類歷史,即自由與異化的辯證交替。意欲擺脫知識的思想根源的困境標志著實證主義價值中立的社會科學的失敗。“經濟學的問題不在于它還‘知之甚少’,這是很多經濟領域從業者喜歡重復的一句話,它的致命弱點在于沒有把對實現一個更美好、更合理社會秩序的必要條件的理解融入到自己的知識之中。海明威《老人與海》里的老人是一個捕魚能手,如果說他有什么過錯的話,那就是他沒能意識到那群鯊魚無比可怕的破壞力。”21正如巴蘭看到的,建立一個更加合理的社會秩序的障礙不是因為我們無力設計出邏輯上完美無缺的社會福利制度,也不是因為我們缺少任何改進社會的道德意愿。他極力想指出的是創建更人道的社會秩序的客觀能力與維持著自身作為社會不均衡和不合理體系的壟斷資本主義的社會政治結構之間的脫節。從短期來看,巴蘭既反對自由主義改革派的烏托邦主義思想,也反對某些知識分子的犬儒主義,因為他們允許自身對社會及世界政治采取行動的能力在拙劣地模仿合理性和自我謙遜中受到削弱。從更長遠的觀點來看,巴蘭選擇為了那些在理性的社會秩序下對自由和正義的渴望既不是烏托邦式的也不是浪漫主義的,而是知識分子的一種真誠奉獻的力量而奮斗。
約翰·O.奧尼爾
于約克大學,多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