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柩車》的一瞥

還有一篇也牽涉到相片的掌中小說，標題是《靈柩車》，同樣是短短只有兩頁，像前面介紹的《金絲雀》一樣，從頭到尾是一封信。在角色關系上，這篇是《金絲雀》的某種逆轉，是一個丈夫在妻子死后寫給妻子曾有過的外遇對象。

最特別之處，丈夫以“義妹”稱呼剛死去的妻子，名分上是妻子，實質關系卻更像是妹妹，沒有詳細的解釋，但就讓我們知道他以一種對待妹妹的方式來對待身邊的這個女人。所以縱容她去愛別的男人。

書信中他為“義妹”憤憤不平，因為她過世前還拖著病軀要去見深愛的情人，但男方竟然不見她。這是多么無情的舉動，這是一個多么無情的人！因為對方如此無情，必定也不關心她的喪事，所以丈夫才刻意寫這封信要讓對方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和《相片》里遇上一樣的麻煩，妻子死后卻找不到適合放在靈堂上的照片。她很久沒有拍照了，找來找去只找到一張和這個男人的合照。該怎么辦呢？應該將相片中的男人裁剪掉吧！但那樣處理會使得照片看起來不完整，于是這個丈夫有了另外的想法。他將整張照片掛上去，再用黑絨布將妻子的情人遮蓋起來。

在這封信里，他要明確地告訴那個男人：那張靈堂的照片就象征了過去幾年你們的情況，我讓你們依舊在陰暗之處、別人看不到的地方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要讓來祭拜妻子的人，同時也祭拜你。你不在乎她死去，不在乎她的喪禮，我就故意把你拉入這場喪禮中，你已經被當作死人，被當作和她一起死去般，反復接受別人的祭拜。

這是丈夫的復仇，為自己也為死去的妻子。多么聰明的安排，一方面滿足了妻子一直到死前都還想見到這個男人、和他在一起的心愿，另一方面又象征性地懲罰了男人讓妻子失望的無情，象征性地強迫他殉死。

還不只如此，信中又描述了一段不是他安排的巧合事件。那是出殯時靈柩車必須通過一座陸橋，但加了裝飾的車頂太高了，以至于被擋在陸橋下。就在這個時候，陸橋上有一列火車通過，寫信的丈夫坐在后面的車里，抬頭看，列車車窗上出現了一副熟悉的面孔，就是妻子的情人??！丈夫在信里告訴對方：你在不知情的狀況下，也參與了這場喪禮，冥冥之間安排好了，讓你目睹愛你卻被你拋棄的這個女人的喪禮。

他具體地寫下：“三月十四日，從W車站，四點十三分發出的班車，你就在那班列車上吧？”

信的最后說：

我告訴你這些，你不要以為是為了要讓你不高興，我把你的照片供在佛壇上，并非我有意把你跟義妹的愛情一起葬送掉，或者認為你應該要隨著義妹一起埋入墓穴。不過，當看著所有的人在遺像前流淚、合掌、燒香、念經的時候，我忍不住覺得有點滑稽，沒有人知道在黑色的絨布下還蓋著一個活生生的你，而人們在對于死者的禮拜當中，無可避免，也在禮拜著生者，這正如同你在火車上向窗外不經意的一瞥，所看到的竟然是愛人的送殯行列一樣。

這是人生的偶然。坐在火車上向外看見一輛靈柩車的瞬間，自己以為毫無意義，卻在讀到這樣一封信后，回想起而感到毛骨悚然吧？再加上知道了自己的相片曾經在黑布后面全程參與了這個女人的喪禮，很可能徹底改變了原先所認知、理解的自己和這個女人的關系吧？

發生在女人都已經死了之后的幾個瞬間的事，不只可以改變未來的人生，甚至還能回溯改變已經發生的、照理說應該已經固定了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