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第二次與韃靼議事不在太和殿，而是在午門。

內(nèi)閣首輔嚴嵩領著朝中股肱大臣在午門的左側(cè)候著。阿拉克汗和阿利亞則領著八大美女在午門右側(cè)等著，二人的旁邊擺著盛滿了金銀珠寶的箱子。

卯時初，朱厚熜不緊不慢地行到午門，眾人不約而同地對他行禮。

阿利亞幾次想跟朱厚熜對上眼神，但是朱厚熜目不斜視，并不理她，她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沈雨婷見狀，冷哼一聲，走到阿利亞身邊，譏諷道：“你總是穿這么少，把這胸口露出來，你不怕冷嗎？”

阿利亞笑了，發(fā)自真心的笑，在她眼里，沈雨婷像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小孩，說話都尤為幼稚一些。

“我不是穿得少，而是這世上像我這樣的女人太少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沈雨婷。

沈雨婷用手護住胸口，問道：“你看什么？”

“既然你這么關心我，不如晚上來我房間替我暖暖床。”阿利亞用肩膀頗為曖昧地撞了沈雨婷一下。

被這么一撞，沈雨婷的心潮蕩起陣陣波紋，她把眉頭一擰，嗔道：“簡直就是不知羞恥！”

她落荒而逃，跟上了朱厚熜的步子。

“上城門樓。”

朱厚熜率先走上臺階，一步一步爬上午門城樓。

隨后而行的是呂芳和沈雨婷，而后是阿拉克汗和阿利亞，跟在最后面的是嚴嵩和各位大臣。

這個日子是欽天監(jiān)特選的良辰吉日。

冬日的晨風貶人肌骨，昨日半夜下了一陣小雪，午門城樓前，由西向東的一大片空地卻在天亮之前被內(nèi)廷太監(jiān)打掃得十分干凈，方圓幾里見方的土地撒滿了陽光。登斯樓也，極目遠眺，晨靄群峰，天高地迥，風清云淡，白雪流光，一皓千里。

視野深處，焚燒尸堆的黑煙已經(jīng)成了鐘鳴鼎食的裊裊炊煙，京城全然一副安居樂業(yè)的氣象。蒼茫之中，那煙霧隨風而舞，像是行軍列陣的五色彩旗。

倏地，午門城樓下響了一聲喇叭，緊接著陣陣擂鼓聲。那五色彩旗般的煙霧整齊劃一地向著午門城樓飄來。

眾人窮目去看，側(cè)耳去聽，少頃，擂鼓聲中有了震耳欲聾的腳步聲。那腳步聲越來越近，聲音也越來越統(tǒng)一，等到快要接近午門時，腳步聲儼然像是一個人發(fā)出來的。

阿拉克汗擦亮了眼睛，原來從遠處飄過來的不是煙，而是排列得井然有序的士兵方陣，來者氣勢洶洶，旌旗遮蔽天空。

阿利亞的臉色驟然變了，忽然四下殺出這么多的士兵，這大明天子難道是要殺了他們以絕后患嗎？

“皇上……”

情急之下，阿拉克汗剛要開口。

朱厚熜卻伸手攔了，他臉上的笑容讓人不寒而栗。

寒風吹來，阿拉克汗的汗卻冒了出來。

朱厚熜安慰道：“你不用擔心，我大明乃是禮儀之邦，怎么會在朕的家里斬殺別國的使節(jié)呢？你且放心看，朕親自給你介紹一二。”

阿利亞和阿拉克汗狐疑地分列到朱厚熜兩側(cè)。

士兵方陣行到午門前五十步，午門樓下的鼓聲變成了點鼓，士兵們即刻放緩了步子，步子一慢下來，方方正正的隊列一邊行進，一邊拉長，嫻熟地變陣成了長方形。

眾軍士在隊伍把總的領導下，高呼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喊聲振聾發(fā)聵，宛若深層云海的巨龍發(fā)出的一聲巨吼。

關有武器是沒有用的，還得圍繞武器的特性來練兵。高拱設計的火槍發(fā)往各個軍營的同時，朱厚熜就出了方案，讓兵部組織練兵了。

朱厚熜在一旁解釋道：“此方陣由天庭龍衛(wèi)中的五軍營步兵和神機營火槍手組成，火槍手中還分為重型火槍手和輕型火槍手，火槍手在方陣的四邊和四角列隊，方陣的內(nèi)部則是步兵長矛手。”（莫里斯方陣）

阿拉克汗深吸了一口氣，問道：“這重型火槍手和輕型火槍手有什么分別？”

朱厚熜想了想答道：“這么跟你說吧，閣下把家中的甲胄全部融了，拿去做鍋碗瓢盆，可能用處還大一些。”

僅僅這樣一句話，阿拉克汗就肅然而恐，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彷佛自己站到了懸崖邊上。

十來個明軍方陣走過去之后，隊伍后面又來了一種新型的方陣，與前者大不相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這個方陣中只有寥寥幾列步兵長矛手，或者說人人手里都拿了長矛，因為毛刃是插在槍上的，那毛刃放射出來的光斑映得阿利亞睜不開眼。

“那是什么？”阿利亞用手遮住眼睛，眼睛又透過指縫去看。

朱厚熜答道：“那是我軍新改良的火槍，已經(jīng)不再采用火繩激發(fā)火藥了，還在槍口處裝上了刺刀，故而，這個方陣削減了長矛手和重型火槍手的比重，幾乎全由龍衛(wèi)的神機營組成，之后還會配合炮兵使用。”（古斯塔夫方陣）

阿拉克汗追問道：“新的火藥激發(fā)方式是什么？”

朱厚熜笑了笑：“你至少得送八百個美女給朕，朕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阿拉克汗尷尬地笑了笑。

其實，朱厚熜既然愿意展示，自然就不怕阿拉克汗知道。多虧了藍道行的煉鋼有了很大的進展，原本作為天機院甲等的燧發(fā)火槍，很快會被降級為乙等。展示一下，有好處沒有壞處。比如，前面方陣中展示的輕、重型火繩槍，用不了多久，會被降級為丙等，現(xiàn)在展示了，到時能賣一些出去才好。

等十來個新步兵方陣走過以后，在士兵們齊呼的“萬歲”聲消失的同時，騎兵方陣開始進入眾人的視野了。

阿拉克汗和阿利亞對騎兵可是太熟悉了，無論是明軍，還是他們自己的騎兵。

第一眼看去，明軍的騎兵方陣變化不是很大，甲胄是翻新了，裝備卻削減了一些，因為明軍騎兵常用的三眼火銃不見了，剛剛步兵展示的槍，裝彈很麻煩，并不適合騎兵使用。

阿拉克汗湊上來，小聲問道：“為何不見天朝的三眼火銃？”

“三眼火銃？成祖皇帝酷愛那個東西，當時也頗為有用，可是，滄海桑田，時過境遷，成祖皇帝龍御歸天已有一百多年了，倘若那個時候埋一個三眼火銃進去，現(xiàn)在挖出來都能算古董了。我天朝上國，不能固步自封，要與時俱進。”

“是啊，皇上說的是……”

阿拉克汗話音剛落。

騎兵方陣便亮了火器，那火器相較火槍而言，短小無比，而且只有一個槍管，似乎沒有什么殺傷力。

“此物名為手銃。騎兵每人至少三把。”

阿拉克汗連連點頭，原來這是一支騎兵火槍隊。這短小精悍的火槍，在騎兵的互相掩護之下，三把手銃輪換，換彈是來得及的，就算實在來不及，這手銃十分短小，也幾乎不影響明軍用其他武器殺敵。

他嗅到了平平無奇下隱藏的危機，如果讓騎兵火槍隊拉扯、游擊起來，那麻煩就大了。

最后上來的是炮兵。

神機營炮兵隊伍的變化的確不大，為了與火槍隊協(xié)同作戰(zhàn)，必須使炮的機動性增強，而迫于昂貴且笨重的材料，炮兵目前還沒有進行大規(guī)模的改組。

主要配的炮有兩種，一種是名為“虎蹲炮”的鑄銅炮，還有一種是基于鑄鐵炮“佛郎機炮”改良的野戰(zhàn)炮。

對于騎了一輩子馬的阿拉克汗和阿利亞而言，他們不太知道這些炮的威力，但是，過去戎馬生涯在提醒他們，眼前這個笨重的東西一旦上了戰(zhàn)場，絕對不能忽視，甚至要優(yōu)先對付。

鼓聲來得快，停得也快，隨著鼓聲落幕，天庭龍衛(wèi)的閱兵大典也趨近尾聲了。

阿拉克汗和阿利亞像是做了一場夢一樣，夢中，他們?nèi)サ搅宋磥淼膽?zhàn)場，而午門城樓前馬蹄印和車轍在提醒他們，這一切不管如何恐怖，都是真實的。

阿利亞逐漸理解了第一次見到阿拉克汗時，阿拉克汗說的那番話，他們的確是活在一條巨龍旁邊。眼下，這條巨龍騰空而起，環(huán)視四方，正在搜尋自己的獵物，還好，阿拉克汗遠見卓識，及時把她帶來了大明，否則瓦剌要遭受滅頂之災，她對阿拉克汗的欽佩也更深了一些。

不過，最讓她欽佩的還得是大明天子朱厚熜，準確來說，不是欽佩，而是傾慕，踏破鐵鞋，遍尋良人，沒想到此人就在她的身邊，可不能錯失良機了！

阿利亞想上前跟朱厚熜說些什么。

朱厚熜恰好轉(zhuǎn)過身，看向阿拉克汗，說道：“大汗，你覺得，朕的這支天庭龍衛(wèi)如何？”

阿拉克汗聽了這句“大汗”，本已歇了的冷汗，又開始流了，他的內(nèi)襯濕透了，他的上下嘴唇兀自打架：“好……好……舉世無雙……皇上英明神武……”

朱厚熜波瀾不驚地說道：“我天朝上國，禮儀之邦，愛民如子，珍愛友邦，如今友邦蒙難，唇亡齒寒，朕怎么能見死不救？”

“皇上的意思是……”

“昨日，朕已經(jīng)準了李時珍，讓他跟你一同前往韃靼和瓦剌，助你們對抗鼠疫。”

阿拉克汗和阿利亞先是怔了一下，而后回過神來，急忙跪了下去。

“謝皇上！皇上天恩浩蕩，我等愿世世代代，俯首稱臣，以報答皇上如天之恩！”

朱厚熜面露和顏喜色，但其實心中了無波瀾，他斷然不會信這種話。

他把阿拉克汗和阿利亞扶起來，繼續(xù)柔聲說道：“那二位覺得，朕這支天庭龍衛(wèi)能換得下李時珍嗎？”

阿拉克汗半起的身子，急忙又跪了下去，說道：“李太醫(yī)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我提我一家老小的首級來見！”

“君無戲言。如果真出了這種事，朕就親自領兵去取。”朱厚熜似笑非笑地拍了拍阿拉克汗的手背。

在那笑容背后，阿拉克汗感受到了一陣肅殺般的寒冷，眼前這個大明皇上雖然嘴上冠冕堂皇，但是心中似乎還有某種不為人知的計劃，可惜，阿拉克汗絲毫看不出來。

無論如何，韃靼的子民目前是有救了。

阿拉克汗一狠心，給朱厚熜磕了一個頭：“我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