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午門看完閱兵的大臣們，同著阿拉克汗和阿利亞走下午門城樓，而后各自散了。另有幾人卻被朱厚熜暗自召回了乾清宮。

按照朱厚熜的指示，隨從太監們陸陸續續把阿拉克汗的禮物抬入乾清宮的正殿，寶箱從左側排到右邊，一連排出了好幾行，最后，進來的是八大美女。

朱厚熜托著下巴，覷了一眼那八個美女，如果是以前，他從出生到死亡也不會有機會見到其中一個，而現在卻一次來了八個，說不興奮，是不可能的，可他一直壓抑這種興奮，腦子里的銅磬響了幾百回。

煉鋼也好，燧發火槍也好，珍妮紡紗機也好，工業化也好，戰爭也好……這些都是手段，不是目的。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他看著面前的金銀財寶，還有人間難得一見的八大美女。這些是目的之一，或者說是通往最終目的的路上，幾個里程碑似的結點。

為了帶領這個國家走到最后，作為一國之君，他不能被這點東西絆住了腳。

“軟刀子殺人……”

嚴嵩的話猶在耳畔。

脫去那副美麗的皮囊，誰知道這八個人想干什么？

朱厚熜看向呂芳說道：“把這八個美女送去陳洪那吧，讓東廠的太監好好查查，看看這八個人到底是什么路子？”

呂芳答道：“這八位女子入宮以前，奴婢就已經查過了，一切如韃靼大汗所說，無論是身世，還是身子，都一塵不染。”

“哦？”朱厚熜的眼睛亮了，“既然如此，那就給皇后送去，讓她好好調教一番，至少先把我族的語言學會了，其他的等朕有空的時候再說。”

“是！”

“還有那箱翡翠珠寶，讓皇后隨便選，剩下的抬到朕的內庫去。”

呂芳打趣地說道：“皇上真是體貼入微啊。”

“你這么一說，我要是不給你幾件，都不太好意思了？”

“奴婢不敢受此大禮。”呂芳作勢擺手，臉上卻是笑著。

談話間，從午門召回的幾個大臣已經邁步走進了正殿大門。呂芳把那八大美女領下去，再有兩個隨從太監抬起那一箱珠寶走了。

嚴嵩領著眾大臣行完禮，看著這一屋子的金銀，他似乎嗅到了風雨欲來的味道。暴風驟雨前，空氣總是悶熱潮濕，令人窒息。

嚴世蕃漫步在各個箱子之間，時而拍一拍這一排金子，時而摸一摸那一排銀子，臉上的喜色怎的也掩不住。

“皇上英明神武，一下得了這么多錢，韃靼可是下了血本了。”嚴世蕃恭維道。

朱厚熜冷笑一聲說道：“這些錢都是給你們賺的，朕一分也拿不到。”

嚴嵩說道：“率土之濱，莫非王土，天下都是皇上的，這些錢不管中途落到誰的手里，到最后都是皇上的。”

“明白就好。”朱厚熜倏地站起來，“你們把再多的銀子運回家，到最后都是朕的。”

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把嚴嵩父子倆徹底打蒙了。

兩人怔了一下，即刻跪了。

嚴世蕃率先解釋道：“皇上，我從未把國家的銀子運回家！肯定是有奸人進讒言想要害我……”

嚴嵩見縫插針：“老臣即刻命人徹查，如有人貪墨國帑民財，絕不姑息！”

老子查兒子能查出什么來？無非是另找一個替死鬼罷了。

朱厚熜繼續說道：“拿了朕的錢，就得替朕做事，只要能把事做好，這錢給誰不是給？你說是吧，嚴閣老？”

嚴嵩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答便等于認了，不答便是目無君父。

嚴嵩頓了頓，說道：“皇上的話乃是天命，無論有沒有錢，老臣自當決命爭首，竭力為國！”

“那倒不用。”

亂石鋪路，該敲打的已經敲打了，該說正事了，朱厚熜端坐下去。

把敵國的孩子收為人質，這一招已經有些落伍了，朱厚熜也并不認為，此招能限制阿拉克汗那樣的人。眼下除了戰爭這種手段，還有另一種手段特別適合用來對付目前處境的韃靼，那就是“殖民”。

殖民韃靼對大明而言百利而無一害，如果殖民的程度足夠高，那遠遠比戰爭更有益處。

鼠疫和明軍消滅了韃靼近半數的人口，配合今日的閱兵大典，徹底展示了大明的強大，而后，李時珍奔赴韃靼，協助韃靼軍民抗疫，體現了大明的仁慈。胡蘿卜加大棒，冥冥之中算是為殖民打下了基礎。

朱厚熜有條不紊地說道：“嚴閣老，你從這里拿一百萬兩白銀，然后去六科給事中那里，挑幾十個能說會道的言官，隨李時珍一同去韃靼，這些言官要長期居住在韃靼，游歷韃靼，你應該知道他們的任務是什么。”

嚴嵩點點頭：“老臣知道，這些人要，傳播皇上的天威，宣揚天朝的優異，讓韃靼人視我大明為真正的天朝上國，夜中明月。”

“這一百萬兩白銀用作他們往后數年的俸祿，日常報銷和獎賞。”

“領命！”

“徐階。”朱厚熜又喚道。

徐階走上前來答道：“臣在。”

“你拿二百萬兩白銀，一百萬兩用于給李時珍采購抗疫物資，另一百萬兩，你去翰林院和國子監找幾十個儒生，同李時珍前往韃靼，他們也要長期居住在韃靼，四處開班講學，教儒學，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教我們的語言，給他們看我們精選的文藝作品，你知道此舉的目的嗎？”

“臣知道，此舉旨在，摧毀韃靼的本土文化，重塑他們的青年。”

朱厚熜認同地點點頭。

徐階話音剛落。

受了傳召的陸炳和戚繼光也不約而同地走進了乾清宮的正殿。

“來得正好。”朱厚熜看向二人，“陸炳聽了。”

陸炳目不斜視，徑直跪下，答道：“臣在！”

這些天，陸炳正忙著跟那些吃空餉的背后官吏斗智斗勇，略有成效，要不是這背后還牽扯著皇親國戚，他能取得更大的進展，他本想著再多取得一些成果，再向皇上表明自己的忠心。眼下皇上卻突然把他傳來，看了正殿里的架勢，他知道應該是有更重要的任務來了。

果然，朱厚熜說道：“朕有一件極為重要的事情，需要你來做。”

陸炳是個急性子：“請問皇上，是殺李時珍嗎？聽說他要去給韃靼人治病，我馬上就去結果了他，小事一樁。”

“不是。”朱厚熜平靜地看著陸炳，“你從這里取二百萬兩白銀。從錦衣衛和龍衛神樞營調幾十個好手跟你一同常駐韃靼，執行地下任務，暗中行動。”

陸炳的腦中已經開始搜索人選：“請問皇上，是什么任務？”

“朕希望你用上一切手段，刺殺也好，收買也好，你要確保韃靼大汗阿拉克汗的決策陣營中盡數是親明人士，凡是反明的將領和臣子，包括有話語權的長者，一并暗中殺了，盡可能多的扶植‘蒙奸’和‘公知’！”

“領命！”

“記住，定期向兵部匯報韃靼內部的一舉一動。必要的時候，阿拉克汗也可以殺！”

“是！”不擇手段就是陸炳最擅長的手段，他自信滿滿。

基于強權和軍事力量的殖民行動布置下去，文化入侵的蠕蟲一旦鉆進韃靼子民的腦子里，除非流干幾代人的血，否則怎么也甩不掉。用不了多久，韃靼的孩子就會為了來大明求學而擠破腦袋，韃靼的女人會以跟大明的男人睡覺為榮，韃靼的男人會成為大明最廉價的勞動力。

眼下最大的收益就是開辟了一片新的市場。韃靼比這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更需要大明的手工業產品。

是時候了。

朱厚熜喚道：“戚繼光！”

戚繼光誠惶誠恐，上前跪了：“臣在。”

“你從朕這里領二百萬兩白銀，帶回南京去，朕回頭給你兩個物件，你也帶回南京去。”

“請問皇上，什么物件？”

“一臺紡紗機（珍妮紡紗機）和一臺織布機（黃道婆織布機）。夏閣老一看便知，讓夏閣老在江南織造局建立若干試點，先感受適應一下，桑田供應不上也沒有關系，不要急于求成，步子邁的太大容易扯到蛋，還有，凡下崗工人都給適當補貼，至少讓他們在短時間內有辦法活著。”

“領命！”戚繼光抱拳拱手。

朱厚熜環顧正殿：“今年鹽運司運回京城的銀子，之前重整軍營和賑災，盡數都用掉了，還剩下的三百萬兩白銀正好補今年國庫的虧空，讓百官和百姓過一個好年，瑞雪兆豐年，來年大家卯足了勁好好干。”

眾人齊呼道：“皇上圣明！”

正殿里還有二十萬兩黃金，朱厚熜看了一眼那箱子，又看了一眼嚴世蕃。

嚴世蕃也正睜著一只眼睛看著朱厚熜，殿里的人無論先來后到，都派了活，唯獨剩下他一個人啥任務都沒有，再結合皇上之前的話，他的心里有些慌了。

朱厚熜看著嚴世蕃，笑了笑說道：“嚴尚書，那二十萬兩黃金可都是你的。”

嚴世蕃跪在地上，不敢起身：“這是皇上的錢！是大明的錢！”

“知道就好！朕現在就告訴你朕的二十萬兩黃金怎么用！”

“微臣洗耳恭聽！”

“五萬兩黃金給朝天觀藍神仙建鋼鐵廠試點，精進鋼鐵批量生產工藝，這是你工部的差。”

“是！”

“五萬兩黃金給天機院高拱高院長作為研發儲備金。”

“是。”

“五萬兩黃金給戶部，國家要屯糧，讓他們派人去收購糧食，百姓留足口糧以后，多余出來的糧食，愿意賣的，戶部盡量收，不愿意賣的，不能強求。然后再去安南、呂宋等國買糧。安南有一個‘國寶’，朕把它叫做番薯（紅薯），爭取把它偷過來。”

（明朝紅薯的引進，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明清兩朝出現的饑荒災情，養活了大量人口，為清朝所謂的“康乾盛世”奠定了基礎。紅薯大大的好！）

“是。”嚴世蕃應道，“那還有五萬兩……”

“軍費，撥給兵部。”朱厚熜淡淡地說道。

“軍費？”

眼下北邊韃靼、瓦剌盡數求和，東邊倭寇銷聲匿跡，為何還要留五萬兩黃金的軍費？嚴世蕃仔細想了想，忽地，細思極恐，他冷汗下來了。

現在能稱為敵人，勉強只有西南的安南，呂宋等國，難道前腳剛跟他們買完糧食，后腳皇上就要興兵去殺他們了嗎？

買糧食，一是為了解燃眉之急，二是為了麻痹他們，給朝廷調兵爭取時間。

嚴世蕃看著眼前裝黃金的箱子，就像是看著自己的棺材，什么叫伴君如伴虎，皇上說不定待會兒轉過背就把他殺了。

“一個子兒都不能動。”

嚴世蕃時刻提醒自己，待會兒，還得去提醒手下干活的人，尤其是那個該死的戶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