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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群賢畢至

燕子磯頭,龍江關(guān)外。嚴世蕃督造的御用新瓷廠正如一頭鋼鐵巨獸,在錦衣衛(wèi)皮鞭的呼嘯與民夫工匠的號子聲中拔地而起。

巨大的窯爐雛形初現(xiàn),工坊連綿,取土區(qū)煙塵蔽日。那沖天而起的塵土與喧囂,成了整個金陵城都能望見的“實據(jù)”,無聲地宣告著一場“皇家偉業(yè)”的進行。

然而,無人知曉,這熱火朝天的景象,正滋養(yǎng)著另一場席卷全城的、更為瘋狂與荒誕的饕餮盛宴——一場名為“玉龍鑲甲”,實為“長城貼瓷磚”的狂歡。

這盛宴的種子,早已由內(nèi)廷大珰陳洪悄然播下,在秦淮河的槳聲燈影、勛貴府邸的觥籌交錯、清流書齋的焚香煮茗中,以“三個月二十萬兩”的驚世暴利和“與長城同不朽”的虛妄榮光為養(yǎng)料,瘋狂地生根發(fā)芽,裂變蔓延,織就了一張覆蓋金陵頂層、直探膏肓的金字塔巨網(wǎng)。

魏國公府臨湖的水榭內(nèi),酒氣蒸騰,金杯玉盞映著徐鵬舉那張因亢奮而扭曲的臉。

他“啪”地將那份蓋著鮮紅內(nèi)府印鑒的“功德契”拍在紫檀案上,震得杯碟亂跳。

“都瞧真了!宮里的印!我徐老三誆過誰?三個月!就他媽三個月!”他唾沫橫飛,獨眼掃過一圈錦衣華服卻屏息凝神的紈绔與富商,“二十萬兩雪花銀!夠你們在秦淮河包十年最紅的姐兒!份額?金貴著呢!老子念舊才拉你們一把!誰砸錢多,將來那長城玉磚上,名字刻得斗大!想不想跟老子一樣,光宗耀祖?!”

指揮使之子張衙內(nèi)血氣上涌,一把扯下腰間祖?zhèn)餮蛑衽澹骸叭隣敚∥彝叮∵@押上!回頭找我娘要體己!您務(wù)必給我留份大的!”

綢緞巨商王掌柜眼中精光閃爍,堆滿諂笑:“三爺提攜,小人粉身難報!傾家蕩產(chǎn)也認購兩份!只求契書……容小人帶回去給老母過目,安她老人家的心……”他想的卻是連夜找人驗印。

老實巴交的李員外,雙手哆嗦地捏著袖中銀票,對暴富的渴望最終壓垮理智,猛地將厚厚一沓拍在案上,嘶聲道:“三爺!我…我也投!全在這兒了!”仿佛慢一步,那金山銀山便要飛走。

前戶部尚書錢謙的幽靜書齋,檀香裊裊,清茶在盞。

錢閣老須發(fā)如銀,面容清癯,指尖輕撫青瓷杯沿,聲音低沉卻字字千鈞:“……陛下宏愿,以瓷為甲,披覆龍脊,固國本,安社稷,此乃功在千秋,澤被萬世。吾輩讀圣賢書,食君厚祿,值此際會,豈可置身事外?”

致仕的孫御史眉頭緊鎖:“錢老,三月二十萬之利,聞所未聞,恐非正道…”

錢謙微微一笑,帶著洞悉世情的從容:“正道?為國分憂,便是大正道!內(nèi)帑擔保,圣心默許,便是天大的正道!至于利厚?”他手指輕點案上那份同樣精美的契書,“此乃陛下體恤老臣,予些許‘潤筆’耳。真正的‘利’,在于青史!”

他目光灼灼,掃過在座的致仕同僚與以“清貧”著稱的周名儒,“試想,百年之后,長城巍然,后人撫磚,見吾等之名銘刻其上,豈非萬世不朽之功?此利,豈是阿堵物可比?”

周名儒渾身一震,激動得滿面紅光,他一生所求,不就是超越前賢的清名嗎?他霍然起身,對著錢謙深深一揖:“錢公高義!周某雖家無長物,愿典當祖宅,傾盡所有,認購一份‘功德’!此身能與國運相連,名垂竹帛,死而無憾!”

致仕的趙知府眼中精光閃爍,捋須笑道:“錢老所言,振聾發(fā)聵!趙某豈甘人后?稍后便遣人奉上銀兩。另,揚州鹽運判官乃趙某門生,家資尚可,素有報國之志,或可引薦……”他心中盤算的,是傭金與人脈的延伸。

汪氏鹽號總舵內(nèi)廳,空氣因金錢的欲望而粘稠。

鹽梟汪福海踞坐黃花梨太師椅,純金小算盤在他粗短的手指下?lián)軇尤顼w,發(fā)出清脆冰冷的“噼啪”聲,壓過了廳內(nèi)的嘈雜。

“都豎起耳朵聽真了!”汪福海聲如洪鐘,拍案而起,“燕子磯嚴部堂燒的什么?是金磚!是能貼在長城上、刻著名字流芳百世的‘御用龍鱗玉磚’!內(nèi)帑擔保,白紙黑字!三個月,二十萬兩!”

他鷹隼般的目光掃過擠在面前、呼吸粗重的中小鹽商、錢莊老板、絲茶巨賈。

中等鹽商吳老板擠在最前,急聲問:“汪爺!這‘功德’份額,真能換明年淮北的鹽引?”

汪福海斜睨一眼,哼道:“懂事!自然優(yōu)先!誰拉來的新戶頭認購超五萬兩,老子額外多批他一成江南鹽引!”赤裸的利益交換,瞬間點燃貪婪。

錢莊劉老板捻著山羊胡,謹慎道:“汪爺,契書到期……真能從內(nèi)承運庫兌出白花花的銀子?”

汪福海嗤笑一聲,帶著不容置疑的權(quán)威:“廢話!魏國公府投了!錢閣老投了!南京守備太監(jiān)也認了份子!宮里的印在這!你信不過內(nèi)帑,還信不過這些人精?信不過我汪福海?”

他環(huán)視全場,聲音陡然拔高,充滿蠱惑,“機會就這一次!三個月后,是躺在金山銀山上笑,還是看著別人發(fā)財把腸子悔青,自個兒選!要投的,麻利點!后面排隊的擠破頭了!”

話音未落,人群已如潮水般涌向簽契書的桌案,唯恐落后半步,仿佛那契書便是點石成金的仙符。

秦淮河上,最奢華的畫舫“攬月軒”內(nèi),熏香馥郁,珠翠環(huán)繞。

魏國公府三夫人徐氏,一身艷光四射的蜀錦,新得的翡翠鐲子在腕間流光溢彩。她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卻足以讓艙內(nèi)所有勛貴、高官家的夫人聽得真切:“姐妹們,你們可知我家三爺近日在忙什么‘功德’?那可是直達天聽、光耀門楣的好事!三個月,穩(wěn)穩(wěn)當當二十萬兩雪花銀落袋不說,”

她刻意頓了頓,享受著眾人聚焦的目光,“咱們的名字,將來可是要刻在那萬里長城御用的‘龍鱗玉磚’上!與國同休,萬世流芳呢!”

御史兒媳孫夫人眼中閃過艷羨與不甘,酸溜溜道:“真有這般好事?我家公公說,怕是…”

“哎呀!”徐三夫人立刻打斷,帶著居高臨下的優(yōu)越感,“孫老御史那是謹慎過頭了!可錢閣老家都投了!我家三爺說了,這機緣錯過了,祖宗牌位前都得哭醒!我呀,可是連壓箱底的嫁妝都拿出來了!就為將來在長城上,給咱們徐家掙個大大的名頭!姐妹們,咱們女人家,也得為兒孫、為家族掙這份體面不是?”

家族榮譽的重壓,悄然落下。

富商寵妾李姨娘早已按捺不住,扯著徐三夫人的衣袖,急聲道:“好姐姐!您路子通天!幫妹妹也弄一份‘功德’吧!我…我還有好些私房體己!若成了,妹妹必有重謝!”她不能容忍被其他夫人比下去。

角落里,趙知府待嫁的女兒趙小姐,聽著夫人們的議論,眼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光芒,低聲對貼身丫鬟吩咐:“快去告訴母親,把我的嫁妝…先挪出一半來!我也要投!將來我的芳名若鐫刻長城,看金陵哪家還敢小覷我趙家門楣!”虛榮的野火,在少女心中亦熊熊燃起。

鈔庫街深處,一座毫不起眼的青灰高墻大院,沉重的包鐵木門無聲開合。

院內(nèi),卻是另一番令人窒息的景象。成箱的雪花銀錠、黃澄澄的金條,在火把照耀下反射著冰冷刺目的光芒,幾乎堆滿了整個地庫。空氣中彌漫著金屬和塵土的味道。幾名心腹太監(jiān)面無表情,算盤珠撥動如疾風驟雨,在堆積如山的“玉龍鑲甲內(nèi)帑特籌功德契”上飛快勾畫、登記。

面皮白凈的陳洪,一身素凈青袍,獨立于樓上幽暗的窗前,宛如幽靈。他面無表情地俯瞰著腳下這座被貪婪徹底點燃的城市。秦淮河的靡靡之音隱隱傳來,更襯得這銀庫死寂如墓。

一名小太監(jiān)躡足上前,低聲稟報:“老祖宗,魏國公府三夫人又拉來三家,入契八萬兩。錢閣老的門生,揚州鹽運判官,快馬送來十五萬兩銀票。汪福海那邊…今日單是現(xiàn)銀就收了不下三十萬兩……”

陳洪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僵硬的弧度,似笑非笑,眼中卻無半分暖意:“利字當頭,神佛難擋。好,甚好。”他渾濁的目光投向窗外,越過鱗次櫛比的屋宇,落向燕子磯方向。

暮色中,嚴世蕃督造的龐大窯廠輪廓如匍匐的巨獸,日夜不息的喧囂隱約可聞。這“真實”的爐火,正源源不斷地為這場金融煉獄輸送著致命的柴薪。

陳洪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窗欞上輕輕劃過,感受著那細微的震動,仿佛觸摸著這座城市因貪婪而狂跳的脈搏。

三百萬?五百萬?怕是不止了……

“柴薪已足……”陳洪近乎無聲地低語,如同毒蛇在暗穴中吐信,“只待…驚雷。”

窗外的金陵城,依舊沉浸在“三個月二十萬兩”與“青史留名”的迷夢之中。勛貴在醉飲,清流在高談,商賈在算計,家眷在攀比。無人知曉,也無人在意,那張由皇帝親手編織、由酷吏與太監(jiān)執(zhí)刀的金網(wǎng),已悄然收緊。

燕子磯的窯火映紅了半邊天,而秦淮河底的暗流,正醞釀著將一切浮華吞噬的滔天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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