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阿香寫完練習題，家教輔導還有半小時時間。

她無論如何也不想看書，只想拉著夏目講明日老師的事。

講明日老師的琴聲有多溫柔。

講她們一起吐槽競賽會的評審，吐槽他們只依憑演奏是否嚴格遵守了曲譜樂理來給分。

講明日老師和他一樣好奇院子里的那些植物名字……

“當時是你非要拉我去看吧？”

“是嗎？”阿香講故事的環節被打斷，興頭正盛的她眨著眼反問他。

“為了和現在一樣，少看一會書。”他把女孩故事里遮遮掩掩的部分無情拆穿。

“唔……”小女孩全然不像花見那樣善于偽裝扮演，立馬就臉紅了，只能嘴硬地小聲申辯，“總之就是，你們兩個就是很般配。”

“或許吧。”夏目不和她置氣，模棱兩可地附和。

他從來不是只看外貌選定另一半的。

就像站在他對立面的雄性生物認為的“外貌總會隨著遺傳因子遺傳給下一代”那樣，他同樣認定著除了外貌以外，內在與精神等看似無影無形的事物，也一樣蘊藏在每個人的遺傳因子中。

如果現實一點，更要考慮雙方家境造成的觀念差距。

倘若他只要是瞧見一位美人就一見傾心的話，現在就不應該還在做家教老師，而是已經縮在自己狹小的出租屋因為“和花見的約會只是演戲。”陷入抑郁，乃至在更早時候就不管不顧地追求可兒部長、追求坂井老師去了。

“可惜夏目老師你只有周日來教咱，明日老師又只有周日不來……不然一定要讓你們見上一面！”

傍晚六點，家教時間結束，阿香在玄關處送夏目，還在想著她的明日老師。

“有緣的話總會見面的。”

雨已經停了，初晴的天空清澈湛藍，西南邊被晚霞暈染，紅了半邊天。

夏目走過還未晾干雨跡的街道，看路邊水洼映照的天空，聽電線桿上不知名鳥兒的清脆啼鳴。

有些風景和聲音，的確有治愈心靈的神奇效用，每每在他心煩意亂時都使得他能借此安靜下來。

他拿出手機，對著電線桿上鳥兒拍一張照片，把藍天與夕陽也一同記錄進相冊里。

路上聞到面包香氣，在街邊面包店買了三百三十円一枚的奶油面包，在街道上閑逛到不再能看到夕陽，惋惜地哀嘆一聲，回到自己空間狹小的公寓里。

如果不是下一天是要上學的周一，他非要跑去海邊踩一踩沙灘不可。

回到他那1R的出租屋，只須要把鑰匙插進門孔，旋轉半圈，推開門去，便能一眼看到盡頭的床與窗了，大小上和一類寬闊點的學生寄宿樓也沒什么兩樣。

奈何肯收留高中生的寄宿樓實在難找，青丘高中也不提供學生宿舍，就只得他自己租房住了。

玄關有一面鏡子柜門的鞋柜，鞋柜旁一米半的廚臺，一邊是洗手池，一邊只夠放下一塊小菜板和一臺電磁爐。

滾筒洗衣機安裝在廚臺下面，用來洗他一個人的衣服完全足夠。

廚臺之上是抽油煙機和存放碗筷的廚柜。

這整片區域，他經常使用的只有洗手池和洗衣機，廚臺屬于只有假期會來住上一兩周的櫻。

玄關另一邊是洗浴室，有洗漱臺、馬桶、淋浴花灑、配著熱水器的浴缸，機能齊全。

緊靠著廚臺的地方擺著單開門冰箱，上層冰箱門上貼著分頁式的月歷，用帶塑料殼的圓形磁鐵固定。

冰箱再左邊是書桌，上面有四個方框木架可以擺放東西。

兩個木架被書填滿，一個木架里放著一盆仙人掌——櫻買的，最后帶不回去，留了下來；一個木架里擺著兩個美少女手辦。

一是友利奈緒，二是立華奏——岸田義行最喜歡的兩個動漫角色，送給夏目去年和今年的生日禮物，被他本人視作珍寶，送來的時候都險些哭出來。

床和窗戶相連，床頭貼著衣柜，看上去幾乎是雙人床的尺寸，相當寬敞，躺下兩人也完全沒問題。

但實際上，大約七八厘米厚的床墊下，是寬約九十厘米的飄窗和兩個一米寬，八十厘米深的木柜。

一邊放著他冬季蓋的棉被，另一邊塞著只有櫻鋪過的備用被褥。

八十厘米深的衣柜里放著他由春到冬一年四季的衣服，雖然每個季節都只有兩套左右，但還是占滿了整個衣柜。

為了盡可能節省空間，空調安裝在衣柜上方。余下最后一點空位，單是一張雙人坐的沙發和一張吃飯勉強夠用的小茶幾就占了將近一半。

夏目換上室內鞋，踩在木地板上，先看了眼床上推放著的十幾套女裝，不抱任何期待地拉開衣柜，然后面無表情地關上。

他這寸土寸金的出租屋完全沒有收納這些衣服的空間。

最后思來想去，只能暫且扔到沙發上。

畢竟只要櫻不來，絕大多數時間出租屋里都只有他一個人，平時吃飯也基本都是坐在書桌前將就吃了，用到沙發和茶幾的機會實際很少。

夏目把嶄新的筆記本電腦擺在書桌上，插上電源，伸出手測試打字時手臂的位置是否舒服。

用手機熱點給筆記本聯上網，準備下載幾張或是風景照或是卡通畫的圖片當作桌面壁紙。

瀏覽到京都風景照的時候，手機響起Line的消息提示音。

[花見：《我的青春戀愛物語果然有問題》、《櫻花莊的寵物女孩》、《三日間的幸福》。]

[夏目：這是什么？]

[花見：三本和戀愛有關的輕小說，需要你自己去買。]

[夏目：了解。]

夏目沒有多想，打字回復，準備放下手機，用筆記本電腦去查花見說的這三本輕小說。

叮~

手機又接到了花見的Line消息。

[花見：購買輕小說需要的錢，我明天給你。]

[夏目：不需要，幾本書而已。]

過了十多秒。

[花見：教你簽約輕小說出版社，是因為我想要退部才開展的社團活動，開銷應該都由我來負責。]

[夏目：如果花見同學只想退部，完全可以找其他輕文部成員，千葉同學雖然成績很差，但也有過出版經歷，完成坂井老師的任務不是難事。]

[夏目：花見同學也不需要像現在這般，為了教我寫作空耗精力和時間。]

[花見：現在這樣建議，那夏目同學當時阻止我退部的目的是什么？]

為了那句“還不能開口說話。”，想要了解少女言行舉止背后更深層的事物——這種理由終是不能由現在的他說出口的。

經歷過一次生長衰老死亡，這世上能吸引著他的事物已然越來越少。他儼然感受著他曾擁有的某樣東西正在逐漸逝去，卻又難以將其訴諸語言。

唯一能確定的只有要他不斷去找尋感興趣的事物、能確認自身存在具有某種意義的事物，敲骨吸髓般從中獲取存在感，填補他正在逐漸丟失掉內容物的身體軀殼。

唯有如此，才能在每個獨自度過的夜晚，在徹底寂漠的時候，感受到片刻安心。

[夏目：花見同學太過漂亮，讓我一見鐘情，所以才想挽留，現在有了聯系方式，已經心滿意足。]

于是，他最終只能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