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圖騰”是開設在小區內部商業區的健身中心，樓下是商業銀行，樓上是電競網咖，電梯在柵欄門后面，看起來簡陋，實際也不能用，像是壞了很久，或者根本沒有啟用過。

旁邊的步行樓梯憑著寬敞、干凈、明亮的外貌，吸引人自愿步入，墻壁上裝飾的都是健身中心和電競網咖的廣告，剛走到二層平臺，常珵就被紅外線門鈴捕捉，機器人開始了語音播報：

“有客到——健身到龍圖騰，強健體魄，彰顯魅力”

前臺處是空的，深色的柜臺凌亂地放著各種雜物，常珵朝里面看了看，沒看到人，他問了兩聲，也沒人回答，于是只能小心翼翼地往里面多走了幾步。

全層打通的健身房，幾根承重立柱被軟質材料包裹，健身房內沒有開燈，但依然很明亮，因為全層落地窗的關系，靠日光照明就好，環保又省錢，日積月累之下，臨窗放的跑步機被太陽曬脫了色。

常珵繼續往深處走，深蹲架附近打造了一面榮譽墻，各種獎杯、匾額和獲獎照片擺放在裝了玻璃門的壁柜里，一米九幾的健美冠軍確實顯眼，合影照里他就像是燈塔。

哐當一聲，動靜不小，常珵循聲望去，手握墩布棍，穿著絲質大花連衣裙，卷曲頭發盤起來的高個阿姨一邊走過來一邊說：“今天不營業，你沒看到群里的通知？”

“我來找人。”

“找誰？”

常珵伸手指了指一米九幾的健美冠軍的單人照，說：“找他。”

高個阿姨立刻笑了，可能是臉上動用了什么高科技，她的笑容顯得特別緊繃，好像再多用一分力，皮膚就要崩開一樣。

“你找我兒子？他不在，他們出去培訓了，不在南城。”

“培訓……”

“你找他有什么事呀？”她打量常珵，眼睛里的驕傲滿溢出來，說，“小伙子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是記者嗎？”

“不是……”

“哦，那你有什么事？跟我講也行，我回頭告訴他，等他回來讓他找你。”

“阿姨，您貴姓？”

“我姓劉。”

“劉阿姨，您能幫我看一下嗎？”常珵一臉誠懇，他又一次拿出雪夜合影的照片，指著她，輕聲慢語地說，“前兩天，她也去泰興廣場參加南協健身教練的交流活動了，家里長輩讓我找到這個姐姐，找不到不好交差，阿姨，您見過她嗎？”

“等等，我看看。”

她把墩布放到水桶里，靠墻立住，然后走回前臺，從抽屜里拿了副老花鏡戴上，她辨認得很仔細。

“我們店里會員挺多的，不過，女孩子沒有男孩子多……”

“不是顧客，我問的是教練，比如，健身操老師之類的。”

“那沒有，我們店里用的女老師都是我找來的，沒這個人。”

好吧，嗖——常珵的腦海里飛起晃眼的刀光，像切水果游戲那樣，他切掉了“龍圖騰”的logo。

已經快到中午飯點了，珊瑚廣場太遠，今天是去不成了，沒關系，明天再去，左右不過24家俱樂部，有方向就好，他有時間，不怕煩。

就這一晃神腦補的工夫，他發現劉阿姨竟然在翻拍相片，不懂她的用意，常珵下意識伸手，有點無禮地把照片猛一把拽走了。

“小伙子，我拍下來幫你問問我兒子呀，”劉阿姨神色不悅，緩了一會，又掛上緊繃得不能再緊繃的笑，她扯住常珵的胳膊，說，“你跟我講講小姑娘的情況，她怎么了？怎么要你來找嘞？她人怎么樣？爸爸媽媽做什么的？長得蠻漂亮的，不過，漂不漂亮的，我們家也不在乎，小姑娘只要心善、孝順就夠了，要是這兩點做不到，我們是不接受的……”

沒想到這扇門進來容易，出去卻不容易，劉阿姨說話急切、興奮的樣子讓常珵想起今年過年時，童阿姨想給姐姐介紹對象的情景。

“……比你大兩歲，在美國上研究生，大學是個什么酒……我這腦子……一種外國酒……反正是個好學校，學金融的，馬上畢業了，回來就進銀行，他爸爸和媽媽都是大學老師，房子買好了，嘉嘉，你放心哦，他們老兩口住學校分的房子，將來不跟兒子媳婦一起住……”

她聽了毫無反應，仿佛什么都沒聽見，他不樂意聽，勺子碰在湯碗里，珰珰作響。

“人是中醫館譚老師介紹的，可不是我們在店里閑碰的，他媽媽頸椎不好，在譚老師那里推拿好多年了，你看啊，你回來的話，也能進學校當老師，一家子都是老師，肯定是很好的事情呀……”

他觀察她的表情，之前，她一直置若罔聞，臉孔冷冷的，但聽到說要“進學校”，突然就不高興了，推了碗，說吃飽了，嘩啦一下站起來。

沒提防的童阿姨很是尷尬，一時手足無措，嘴里嘟囔著說是不是多管閑事了，她沒有和童阿姨發難，而是越過童阿姨，徑直走到郝叔叔面前，說：“爸，我已經有工作了，您看不見嗎？如果再這樣，以后我不回來了。”

說完話，她扭身就走，沒有等他，那是常珵第一次見她有如此強硬的態度。

“小伙子，你想什么呢？”劉阿姨推了推失神的常珵，一本正經地說，“我兒子都快三十嘞！女朋友從來沒看到過！給他介紹，他也不干，總說自己找，那倒是找呀！我都快急死了！可憐天下父母心，他找吧，我看看他能找個什么樣的！”

“不好意思，我找錯地方了。”

丟下這句話，常珵推門離開，走到二樓平臺時，他再次被紅外線捕捉，機器人又給健身房打了遍廣告。

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憐的又何止父母心。

在包子鋪買了兩個肉包子，常珵站在樹蔭下咀嚼，把怨憤一起吞入腹中。

往最近的地鐵站走的路上，他又看在地圖上“慢快門”，這時，才終于想起來之前收到過的名片——“慢快門”——是教人攝影的沙龍俱樂部吧？

相機的奧秘還在等待他的探索，但他卻連怎么玩轉相機還不清楚，于是，他決定去“慢快門”看一看，地圖提示目的地步行距離 1.1公里，預計耗時15分鐘。

“……您的目的地已到達，目的地在您右側……”

導航的語音提示讓常珵頓住腳步，他的右側是臨街門面，花花綠綠的招牌排了一整溜，可就是沒有看到“慢快門”的招牌，常珵不死心，走近了繼續找，然后發現了將“鐵板炒面”和“小鄭山貨”隔開的窄樓梯。

樓梯上鋪著黢黑的線圈地毯，地毯上三個燙銀字——“慢快門”，字旁豎起銀色箭頭，箭頭上用黑字寫著：“請上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