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到二樓，常珵的身影投射在一片深茶色的玻璃上，玻璃門的材料很特殊，大約是防盜的，他湊近了想看清店內情況，卻只是在咫尺距離與自己對視，不過，門沒有鎖，他一推，就開了。

純白、暖光的空間，桌椅板凳都是不規則的幾何形狀，看起來很有格調，于是，常珵覺得門口的玻璃或許也是店主為了追求藝術而故意制造的神秘感。

看店的是個戴眼鏡的男性同齡人，不像老板，大概是店員吧，他手里端了臺單反相機，看起來和姐姐的那臺很相似，但也許差別很大，常珵是外行，根本看不出來。

“隨意看，有事叫我?！钡陠T跟他打了聲招呼。

“嗯，好?！?

這店員說不出哪里古怪，常珵觀察了半天，才發現問題在他戴的眼鏡。

他的眼鏡是反常規的，一片鏡片是方形的，另一片是圓形的，這就叫藝術家氣質嗎？不止眼鏡，還有耳飾，夸張的耳飾貫穿他耳廓上的兩個耳洞，看起來就像是耳朵中了一箭。

常珵不懂藝術，但愿意承認他很另類。

店員不斷在相機上擺弄，似乎是在演示什么給專注觀察的顧客看。

“這臺機子老板收來的時候去拍了八大關海棠，出了片就得獎，你要真喜歡攝影，我就推薦你入這臺，快門才四千次多一點，簡直跟新的一樣?！?

“別跟我扯快門，那還不是你們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我用人格擔保，本店絕對不賣翻新機，我舅是攝影發燒友，就算做商人也能算個儒商吧，他很有底線的。再說了，你不信我們，可以信官方啊，我用官方軟件查給你看。”

鎖在玻璃罩子里的單反相機一臺比一臺漂亮，還有一個鉆石形狀的柜臺，白色絲絨布上放了十幾個大大小小的攝影鏡頭，這里看起來和手機店里的胖哥說得不太一樣，似乎只是商行，小而緊湊，不像是能辦沙龍的場子。

看到店員用黑色數據線把相機和電腦連在一起，常珵好奇他們在做什么，于是湊過去看。

“呦，還要輸入序列號呢？”

“我們不用第三方軟件，這是官方軟件，要花錢的，查給你們看，讓你們看個放心，不過，你以后要是自己查照片快門信息，用不著這個軟件，用圖蟲的EXIF工具，在線就能看。”

一番操作后，男店員指著彈窗上顯示的數字，說：“來，你看，4320，是不是？我們是講良心的?！?

“為什么要查這個？”好奇心驅使站在兩人身后旁觀的常珵開口詢問。

“當然要查啊，誰也不想花大錢買個快門已經用了十萬次的廢物啊?！?

戴著普通黑框眼鏡的男生下意識回答完后，扭過頭盯了常珵一眼，又把頭扭回去，不屑地說：“這都不知道，還來逛二手店，小心被騙。買二手相機要查快門次數，以防買到翻新機，就這樣還不保險呢?！?

“這還不保險？那你要是還不相信，就算了。”

反復被質疑，戴著個性眼鏡的小哥顯然是失去了耐性，他沉著臉一把拔掉數據線，見他要收貨，黑框眼鏡男生又嬉笑著把相機搶回去，說再看看，他的眼睛和雙手都在真誠地表達對相機的喜愛，大概還是因為兜里的銀子少了點，所以，只能通過反復疑貨這種并不高明的辦法嘗試殺價。

店員冷眼旁觀，幾秒之后，才把注意力轉移到常珵身上，問：“你是賣機子還是買機子？”

“我聽人介紹說這里有沙龍，教人學攝影，正好路過，過來看看?！?

“最近不辦沙龍，新店擴大，人手少，對沙龍感興趣，可以去師大那邊的總店?！?

小哥用一根手指頭撥開抱著相機不撒手的顧客，拿了張二維碼的亞克力立牌，搖了搖，示意常珵掃碼關注店里的公眾號。

盡管內心猶豫，但常珵還是沒有忍住再次問出那個聽起來腦子不太靈光的問題。

“請問……在拍照的過程中，突然拍到了一張不是自己拍的照片，有沒有可能是相機出錯，跳入了之前的數據？你們有碰到過這種情況嗎？”

“是數據卡出錯了吧？”顧客率先說。

“單反相機會經常出現這樣的錯誤嗎？除了數據卡本身以外，單反相機本身也能儲存數據嗎？”

“單反相機一般不帶內存，你說的是卡片機吧？”店員說，“卡片機壞了就當手辦放著看吧，沒人收?！?

“不是卡片機……”

“單反數據卡壞了，換張卡就是嘍?！?

店員打開壁櫥柜子，拿出幾款沒拆封的數據卡遞給常珵，讓他選，說性能都差不多，看他喜歡哪個牌子。

“不用了，數據卡是好的，現在還能繼續拍照?！?

“你剛剛不是說數據丟失啊什么的嗎？”

店員抬了抬眉毛，表情有些不耐煩，大概是覺得今天很倒霉吧，碰到的顧客都一個賽一個地鐵公雞。

“我的意思是，明明在拍放在柜臺上的蘋果，但拍到的卻是香蕉樹上還沒來得及采摘的香蕉，這種情況有沒有什么科學解釋？”

說這段比喻的時候，常珵有些氣喘，他撩開簾子，把世界的漏洞展現出來，他想讓人看到，又不想讓人看穿，于是遮遮掩掩。

店員和顧客先是自顧自愣著，而后齊聲大笑，店員連連甩頭，把沒有賣出去的數據卡收回壁櫥，理都不想再理他，顧客則說：“見鬼了，這個解釋很科學吧?！?

悻悻地從門店退出去，走過陰暗的樓梯，走入陽光熱烈的街頭，他苦笑著，說真話卻被人當成笑話，不怪他們，他說的時候也覺得挺荒謬。

他問過郝叔叔單反相機的事，相機不是郝叔叔給買的，郝叔叔對相機的來路也不清楚，要么就是她自己買的，要么就是別人送的，他的直覺傾向于是送的，因為在收拾她的東西時，他看到了一個票夾，里面是她買的小家電的各種發票，票夾里沒有相機的購買記錄，不過，如果是買的二手相機，沒有購物小票應當也能說通。

相機究竟是哪里來的？姐姐發現過相機的秘密嗎？嘗試過和未來溝通嗎？是未來不夠美好，讓姐姐沒了活下去的勇氣嗎？

……

明天下午沒課，常珵打算上午第二節課一結束就去竹山花園，看看自己有沒有漏掉什么，同時他也要把相機帶過去，和上次一樣，在同樣的時間段、同樣的位置，拍一些照片，試試有無奇遇再次發生，或者也可以查查快門次數，看看她有沒有被人欺騙。

再然后呢？到了晚上，就再跑幾家健身中心吧，回去查查地圖，做做規劃，他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那個扎著馬尾辮的女孩，問問她：

“你叫什么名字？你知道郝思家已經去世了嗎？你和他們是朋友嗎？你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