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讖緯的政治、思想及文化起源

承載并體現著神學思想體系和價值觀念，讖緯既不是憑空也不是斷然產生的，而是和我們民族成長相伴隨相始終的。原始的神秘思想以一種粗糙的原生文化形態，無聲無息地沉淀在我們民族的觀念之中，成為民族意識的附屬物。經過商周時代思想的積極醞釀，在秦漢那樣特定的歷史氛圍和政治情境下蓬勃而出，特別是在漢代，讖緯一度成為占據主流政治形態的核心價值理念，具有絕對的思想統治地位。從某種意義上說，讖緯有著相對完整的理論構成和知識體系，然而卻無法產生足夠的政治影響，只有托庇于經學，即在經學的羽翼下自由生長，和漢代經學血肉相連，并且以其縱橫捭闔的開放性，吸納了古天文學、古地理、古史以及術數等諸多相關知識，形成了自身理論的權威性。即便我們今天批評讖緯是“封建神學與庸俗經學的混合物”(1)，而其中蘊含的某些正經之義也是不能否認的，這正是讖緯蘊含的思想文化價值所在。

那么，風行于秦漢，改寫了中國古代政治思想史的讖緯之學，是如何產生的？理論界一直試圖厘清這一問題。《后漢書·張衡傳》以為“圖讖成于哀、平之際”，后世學者多持此論。清人仰承漢學，對于緯書多有論辨。徐養原將讖與緯分屬，以為：“緯書當起于西京之季，而圖讖則自古有之。”(2)金鶚堅持認為緯學和孔子有關：“緯候創始于孔氏，增篡于戰國，盛行于哀平。”(3)近代以來，很多學者給予讖緯以極大的關注，諸如讖緯“當溯原于騶衍及其燕齊海上之方士”(4)，“戰國時代，發生了一種以五行說明一切事物的學派，這與讖緯之說聯結，至于風靡秦及兩漢的思想界”，“讖與緯雖少有不同，然無妨看作為從齊騶衍以來所唱的主運、終始五德之說的轉傳”(5)，“緯書發源于古代的陰陽家，起于嬴秦，出于西漢哀平，而大興于東漢”(6)，等等，上述觀點頗具代表性，但是研究者并沒有將讖緯置諸商周至秦漢的政治、思想、文化的大背景之中，進行總體而客觀的評價。收之桑榆，卻失之東隅，研究的局限性也就暴露無遺。

在異質文化看來，東方民族籠罩著神秘的面紗。確實，在我們民族的文化傳承中，在我們民族的潛在意識里，一直有著神秘文化因子存在，如影隨形地從我們民族文化產生之初直至今天。漢代的讖緯是我們民族神秘文化的集大成者，它并不是突然產生和爆發，而是商周以來思想文化醞釀的結果，只不過是在西漢末期遇到了更加合適的生長土壤，由潛在轉而顯現，由末節變成主流，形成了無法忽視的思想及政治力量。所以說，將讖緯的產生歸結為一個人、一種思想、一個時代都是有失偏頗的。相較而言，劉申叔的觀點還是比較符合歷史實際的，“吾謂讖緯之言，起源太古。然以經淆緯，始于西京；以緯儷經，基于東漢”(7)。也就是說，讖緯的產生有著久遠的文化背景，有著深刻而復雜的思想淵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