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克雷洛夫寓言(語文課推薦閱讀叢書)
- (俄)克雷洛夫
- 3612字
- 2023-11-01 18:22:11
導讀
朱憲生
俄羅斯寓言大師伊萬·安德烈維奇·克雷洛夫(1769—1844)出生于莫斯科,他的父親曾經(jīng)是一個軍人,后以上尉軍銜退職。早年克雷洛夫就因家庭貧困而體會到生活的艱辛,而在父親死后他更是飽受生活的折磨。從十歲起,克雷洛夫開始了他的“童工”生涯:他先是在一個縣的警署充當小公務員;后又到特維爾市議會做小幫工;1782年,也就是在他十三歲時,他遷居彼得堡,開始在彼得堡市稅務局任小職員。
生活的磨煉使克雷洛夫?qū)ι鐣兄猩淼捏w會和深刻的認識,這為未來的文學家奠定了堅實的生活基礎;而勤奮好學使他掌握了多方面的知識,如他靠自學的方式掌握了法文、意大利文,學習了數(shù)學、繪畫,還學會了拉小提琴。正是這些“詩外”的工夫,為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提供了充足的動力;而對文學事業(yè)的執(zhí)著追求和熱愛以及他卓越的文學天才(如對事物敏銳的感覺、對日常生活現(xiàn)象的獨到發(fā)現(xiàn)等)是他最終能夠成為文學大師的根本原因。
不過,克雷洛夫的文學道路也不是一帆風順的。一開始,他雖然在文壇上嶄露頭角,但并未產(chǎn)生重大影響。當時,他還未找到適合他的文學天才的文學形式。克雷洛夫最早對戲劇產(chǎn)生了很大的興趣,創(chuàng)作了一些戲劇作品,但并不成功,大部分沒有上演。此后,他把主要精力用在辦雜志上,先后創(chuàng)辦了《精靈郵報》《觀察家》《圣彼得堡水星》等雜志,但是因為雜志激進的政治傾向而遭到當局的查禁。后來他就開始漫游俄羅斯,其間創(chuàng)作了一些諷刺作品,受到讀者的歡迎。這些諷刺作品是他后來找到的得心應手的文學形式—寓言的雛形,成為他日后的創(chuàng)作進入新階段的起點。19世紀初,克雷洛夫在寓言創(chuàng)作上取得豐碩的成果。1809年克雷洛夫出了第一部寓言集,在文學界和讀書界產(chǎn)生了廣泛的影響,獲得了巨大的聲譽。1811年,他被選為俄國科學院院士。
克雷洛夫一生用詩體創(chuàng)作了二百零三篇寓言。他的作品題材廣泛,風格多樣。
克雷洛夫一生跨越了18和19兩個世紀,從18世紀最后三分之一到19世紀前半葉,俄羅斯發(fā)生了許多重大社會事件,如普加喬夫領導的農(nóng)民起義、沙皇亞歷山大一世和尼古拉一世的反動統(tǒng)治、1812年俄羅斯人民抗擊拿破侖的衛(wèi)國戰(zhàn)爭、十二月黨人的起義等。克雷洛夫以敏銳而清醒的現(xiàn)實主義態(tài)度,密切關注祖國的現(xiàn)實生活,從獨特的角度、用特殊的短小的文學形式反映了社會現(xiàn)實。
就內(nèi)容而言,克雷洛夫的寓言詩中最突出的是對沙皇專制制度和統(tǒng)治階級的揭露和諷刺。作家用特殊的“動物故事”,描寫了強權者的專橫無理,揭露了在強者面前弱者永遠有罪的強盜邏輯,像《狼和小羊》《獅子分獵物》《狼與鶴》《獸類遭瘟疫》等;《大象得寵》《熊管蜂房》《狐貍建筑師》《世俗會議》等則揭露了統(tǒng)治者欺壓百姓的狡詐伎倆;《梭魚》《農(nóng)夫和綿羊》《農(nóng)民與大河》《烏鴉》等揭露了沙皇專制制度下法律維護統(tǒng)治者的虛偽本質(zhì);而《狐貍和土撥鼠》《蜜蜂和蒼蠅》《長尾猴和眼鏡》《鵝》《老鼠會議》等則抨擊了統(tǒng)治者的貪污受賄、寄生、無知、無能、任人唯親等丑惡行徑;有些寓言詩如《雜色羊》等甚至把批判的鋒芒直指沙皇本人。
其次,克雷洛夫的寓言詩表達了對人民的同情、對人民優(yōu)秀品質(zhì)的贊美和對人民力量的信心。所以普希金認為克雷洛夫是“最有人民性的詩人”。處在沙皇專制制度下的俄羅斯人民,雖然備受剝削和壓迫,但是他們善良、樸實、勤勞,擁有巨大的創(chuàng)造力量和崇高的精神境界,他們才是生活真正的主人。《蜜蜂和蒼蠅》嘲笑了無益于人類的蒼蠅,而勤勞的蜜蜂在自己的國度里生活得非常愜意。《鷹和蜜蜂》通過蜜蜂贊美了默默無聞從事低賤勞動的人們,頌揚他們“為共同利益而工作”的崇高精神。勞動者雖然默默無聞,生活在底層,可是他們有著無窮的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正是他們供養(yǎng)著整個社會和統(tǒng)治者。《樹葉和樹根》深刻揭示的就是這樣的辯證關系。不僅如此,弱者甚至也能對強者進行反抗和報復(《獅子和蚊子》)。而反映1812年衛(wèi)國戰(zhàn)爭的著名寓言詩《狼落狗窩》,在揭露侵略者兇狠狡猾的面目的同時,著力表現(xiàn)了俄羅斯人民奮起抗擊侵略者的堅定決心和偉大力量。
第三,克雷洛夫的寓言詩通過對日常生活現(xiàn)象的描寫,揭示出豐富的人生哲理,提出大量的富于道德意義的訓誡和警世格言。有些作品,一方面具有深刻的現(xiàn)實意義,或在揭露批判當時的統(tǒng)治者,或在表達對人民的愛;但另一方面,這些作品又超越了當時的歷史時代而具有普遍的意義,如《四重奏》是針對當年政府改組而寫的,但是其中表達的要注重事物的本質(zhì)而不是形式的思想?yún)s有普遍意義。而更多的作品則屬于純粹的道德訓誡。克雷洛夫以他獨具的幽默和諷刺的力量,嘲笑和批評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所表現(xiàn)出來的種種陋習和缺點,對人生經(jīng)驗進行總結,并進而告誡人們應該如何完善自己。作品涉及的生活現(xiàn)象是很廣泛的,諸如告誡人們不要聽信別人諂媚吹捧(《狐貍和葡萄》),不要過于挑剔而喪失時機(《挑剔的小姐》),不要不分青紅皂白怪罪別人(《主人和老鼠》),要謹慎對待友誼(《小樹林與火》《狗的友誼》),要謙虛好學(《梭魚和貓》),要善于看到別人的優(yōu)點(《老鷹和雞》),處事要講究分寸、適可而止(《杰米揚的魚湯》),要協(xié)作一致才能辦好事(《天鵝、梭魚和大蝦》),要有柔韌不屈的品格(《橡樹和蘆葦》)等等。總之,克雷洛夫用寓言詩這種短小的形式表達了豐富的思想內(nèi)容,具有鮮明的人民性和深刻的哲理性。
在藝術風格上,克雷洛夫的寓言詩首先是一種俄羅斯風格的作品。屠格涅夫在向歐洲讀者介紹克雷洛夫及其作品時指出:“克雷洛夫從童年起,終其一生都是一個典型的俄羅斯人:他的思維方式、觀點、感情以及所有的作品都是真正俄羅斯的。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一個外國人如果認真研究了克雷洛夫的寓言,那么他就能更清楚地了解俄羅斯民族的性格,勝過讀大量講這個問題的著作。”正如一位文學家所說的,“越是民族的,便越是世界的”,克雷洛夫的寓言在作家生前就被譯成十幾種文字,走向了世界。
克雷洛夫選擇寓言詩作為自己的創(chuàng)作體裁,其意義是多重的。首先,這一為廣大人民喜聞樂見的通俗的體裁本身就表現(xiàn)出鮮明的人民性,換言之,克雷洛夫是為最廣大的普通讀者來創(chuàng)作的;其次,寓言詩這一短小精美的文學形式的創(chuàng)造,對后來的作家的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在某種意義上說,它是19世紀晚期歐洲文壇開始流行的散文詩的先驅(qū)。順便說說,在我國克雷洛夫的寓言詩也有譯成散文形式的譯本。如今被選入語文教材中的屠格涅夫的散文詩《麻雀》,就可以看成是一首寓言詩。而屠格涅夫本人對克雷洛夫是十分推崇的。他的散文詩受到了克雷洛夫寓言詩的影響。
閱讀克雷洛夫的寓言詩時,我們一定能夠發(fā)現(xiàn),作品中的一些對話和場景頗有些戲劇的因素。俄羅斯大批評家別林斯基當年就說過:“克雷洛夫的寓言不單是寓言,而是小說,是喜劇,是幽默的特寫,是辛辣的諷刺文學作品,總之,怎么說都可以,就不是簡單的寓言。”如前所述,克雷洛夫在專門創(chuàng)作寓言之前曾經(jīng)是劇作家和特寫小品作家。不過,戲劇創(chuàng)作的一些特點在寓言中表現(xiàn)得最為明顯,如結構緊湊,情節(jié)進展迅速,對話生動而精練。有的寓言幾乎通篇都是對話,而且對話又都符合形象的個性,如《橡樹下的豬》《長尾猴和眼鏡》等。對比也是戲劇中不可或缺的因素,克雷洛夫寓言詩中常常可以見到這種形象的對照,如自由與不自由(《風箏》),貧與富(《包稅商和鞋匠》),有權和無權(《狼和小羊》),勞動與游手好閑(《蜻蜓和螞蟻》)等等。至于特寫小品的諷刺和幽默,在克雷洛夫的寓言詩中就無處不在了,因為對于寓言而言,諷刺和幽默幾乎可以說是它的本質(zhì)的特點。如《狗的友誼》采取先揚后抑的手法達到強烈的諷刺效果;《狐貍和土撥鼠》中用一句“我經(jīng)常看到,你嘴邊老是粘著雞毛”,幽默地點明了狐貍的本質(zhì);《撒謊者》則采用以牙還牙、以撒謊對付撒謊來揭穿撒謊者。
克雷洛夫寓言詩的語言樸實無華,作家把過去文學中很少見到的民間日常用語和習慣用語引入他的創(chuàng)作,豐富了俄羅斯文學語言,這對后來的普希金產(chǎn)生了良好的影響。
在克雷洛夫之前或同時期,寓言或只是作為愉悅?cè)藗兊淖x物,或者在閑暇中消遣,或者在沙龍中朗讀。古希臘的伊索、法國的拉封丹的寓言,其內(nèi)容基本上也是限于一般的道德訓誡。而克雷洛夫的寓言,注入了詩的靈魂和形式,并把寓言變成現(xiàn)實主義的諷刺文學,批判了現(xiàn)實社會,表達了民主主義思想,為19世紀俄羅斯現(xiàn)實主義文學的發(fā)展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俄羅斯一些文學大師對克雷洛夫的評價很高,認為克雷洛夫要超過拉封丹。如普希金在給友人的信中指出:“任何一個法國人都不敢把誰置于拉封丹之上,但我們好像能認為克雷洛夫比他好……克雷洛夫的寓言高于拉封丹。”
最后,講一個有關克雷洛夫的趣聞。克雷洛夫經(jīng)常坐的沙發(fā)上端的墻上,掛著一幅沉重的搖搖欲墜的畫,它隨時都可能掉下來,砸傷這位著名作家的腦袋。不少好心人多次向他發(fā)出危險的信號,可克雷洛夫卻十分平靜地回答道:“我研究過畫的位置,并計算過它掉下時一定是斜的,碰不到我的頭的。”就這樣,這幅畫歪歪斜斜掛了許久,克雷洛夫既不挪挪窩,也不扶扶畫。他那種認準了就不改變、執(zhí)著得近乎頑固的性格由此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