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側翼的崩潰,以及明軍后續兵力的投入,原本僵持住的戰局,結果竟如秋風掃落葉般迅速結束。
叛軍首領藍一清死于亂軍之中,剩余潰散的賊兵基本上建制都已被打散,沒法集結起來的散兵游勇對明軍構不成威脅,打掃戰場的工作就由總兵張元勛接手進行。
至于得了大功的李澹與季金,收拾好本部兵馬之后,自然也是要來殷正茂的中軍大帳報到。
相比于季金的急不可耐,李澹顯然更沉著氣一些,他選擇讓季金先去找殷正茂請功,一方面是賣個人情給季金,其次是他還需要觀察一下殷正茂對整件事的態度。
因為如果李澹沒有猜錯,殷正茂作為文官領兵,與季金這種武人出身的武將有一個本質上的區別。
那就是文官領兵,尤其是領兵還領的極好的文官,通常都非常的刻板。
說好聽點是墨守陳規,不好聽點就是不懂變通,也許是因為本身文人出身,在軍中便不如武人容易服眾,所以就更加注重對軍隊紀律的要求。
李澹此行說到底算擅離職守,沒去廣州城接手防務,而是來到前線搶功。
雖然在大明朝軍隊里,這種行為說不上是多大的罪過,甚至在很多時候,這種搶功行為能帶來正面的反饋,是能夠被朝廷容忍的。
所謂的治軍嚴明,絕對不是去磨滅底下軍人對軍功的渴望,尤其是以武開國,未和一親的明朝,這般國風之下,適當的個人英雄主義是受到推崇的,不然明朝也不會有那么多將軍親自沖鋒陷陣。
可殷正茂這里就不太好說了,因為他確實會有一些不愿意與傳統妥協的壞毛病。
……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李澹看到殷正茂人有點虛。
畢竟被招安之前,他還炸過殷正茂的船,差點送其去喂魚,不管之前殷正茂認沒認出來,心虛是真的虛。
所以李澹秉承著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原則,把主要的功勞都讓給了季金,自己心甘情愿當一個綠葉。
等來半天,李澹才等到季金笑呵呵地乘馬從中軍回來,懷里還抱著一個酒壇,合不攏嘴道:
“李賢弟,這回承你的情了,不過你放心,季某不是吃獨食的主兒,我在殷總督面前也替你美言不少。
你瞧,這壇美酒是殷總督賜下的,他還特意囑咐我,絕不許打開,只能你一個人獨享,來來來,李賢弟快快嘗嘗看,咱也沾沾你的光。”
季金把酒壇塞進李澹懷里,搓了搓手正準備大快朵頤。
可李澹一打開那個酒壇,卻是一股酸味撲鼻而來。
“義父,這啥味兒啊?”李二狗連連捂鼻子。
李澹聞著也蹙起眉頭,四下顧盼了一眼,卻又不好意思不喝,遂是舀了一勺直接灌嘴里。
只是這一勺“餿酒”剛進嘴里,就實在沒忍住,整口噴了出來。
“這根本就是醋!”
“醋?”
季金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該不會是殷總督拿錯了吧。”
李澹不置可否,但不管怎么樣,季金去過之后,即使只是禮數,他也要去跟殷正茂打個照面。
至少從季金的反應來看,殷正茂并沒有因此大動肝火,這也打消了一點兒李澹心中的擔憂。
時至傍晚,李澹帶著李二狗與幾名親衛趕到中軍大帳,幾番通報過后,得以見到兩廣總督殷正茂。
掀開帳簾,殷正茂正趴在案上奮筆疾書,李澹交代了李二狗幾句,便讓他退了出去,自己獨自上前拜見。
“下官李澹,見過殷大人。”
“李澹。”殷正茂抬眼看了一眼,停下紙筆,“咱們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吧。”
“第二面,上次還多謝殷公提攜。”
殷正茂一捋長須,將文房收到案上的一邊,從旁邊的矮柜里拿出了一個紫砂壺與兩枚茶杯,老頑童似的碰了碰,笑道:
“軍中禁酒,李知縣不會介意與老夫飲茶吧。”
“下官豈敢。”
李澹嘴上話是如此,可心里已是非常不解,自己不過是來象征性的禮節,怎么被留下來喝茶了?
但人在屋檐下,李澹也只能是裝著笑顏老老實實坐上。
殷正茂沒喚下人,而是自己親自動手,泡好之后還親自替李澹斟上,眉眼含著笑意道:
“此茶是我當年在西南行軍之時從番族手里得來,可是稀罕,李知縣且嘗嘗看。”
不知殷正茂葫蘆里賣的什么藥,李澹也只好點著頭將茶喝下。
只不過這茶里的滋味,卻不是那么好。
苦,實在是太苦了。
李澹差點直接噴了出來,可殷正茂坐在面前,他反手一口又給咽了回去,半天才憋出一個詞。
“好茶。”
“既然是好茶,那就再飲兩杯,來來來,別客氣。”
李澹剛想說不用,殷正茂已是給他又斟了滿滿一杯。
“殷大人,此次前來,下官是……”
“不急,咱們先喝茶,有什么事喝了茶再說。”
李澹:“……”
“難道李知縣是覺得老夫這里的茶不好喝?”
“不是不是,殷大人親自沏茶,下官哪里會覺得不好喝呢。”
“那便是了,來來來,且飲此杯。”
李澹無語,只好戴上痛苦面具,仰頭又是一杯。
“哎呀,李知縣,這喝茶呢,得細品,你喝的如此快,怎么喝的出其中滋味,再品一杯。”
李澹舌頭都被苦麻了,起身后退兩步,急道:“真不必了,殷大人盛情難卻,下官這邊謝過。”
殷正茂這才放下杯子,表情變得耐人尋味起來:“也罷,老夫算是禮尚往來了。”
“禮尚往來,殷大人此話從何說起?”
“老夫剛才問你,咱們是不是第一次見面,你還記得是怎么回答得嗎?”
李澹猛地心頭一緊,不妙的感覺彌漫心頭。
“下官答,是第二次。”
“哈哈哈,李知縣貴人多忘事,你不記得,老夫可忘不了,咱們可不是第二次見面,是第三次,你難道真忘了?
第一次見面,你就炸了老夫的船,還請老夫喝了一肚子的海水,要說盛情難卻,你李澹才是不遑多讓!”
殷正茂面色猛地一變,將剛才的茶杯直接摔在了地上。
李澹則是被殷正茂這一出變臉弄得很尷尬,不知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