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澹這才想起來，當初怕自己暴露姓名不安全，遂是隨口報了個趙子龍的名號。

也不知道這耳背的林阿鳳是怎么聽成趙黑龍的，李澹頓時無語。

不過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林阿鳳能認他這個人就好。

可招呼打完了，得說正事，雙方心里又都有著各自得算盤，遂是馭馬在兩岸，大眼瞪小眼。

李澹沒有急于開口，因為此時他其實是占主動權的。

他手上有著林阿鳳所需要的物資，而自己的訴求，林阿鳳并不知道是什么。

果然，僵持沒有持續太久，對面林阿鳳先是開口：“既然是故人，那話便好說了，黑龍兄弟可敢過河一敘？”

此時身后的蕭勉聽了忙打馬上前，湊到李澹身旁道：“縣尊，切不可以身犯險，如今敵明我暗，只需緩圖即可。”

李澹點頭示意，他自然是知道的，哪有自己這邊占優勢還去對面冒險的道理，遂是反問道：

“在下沒林老大這一身虎膽，可不敢過河，要不林老大過來如何，我定設下好酒好菜款待林老大。”

林阿鳳在原地思忖片刻。

其實此時他的處境也不算好，畢竟他是倭寇，先前的臺風與暴雨讓他損失慘重，而他所占的澄海縣，其實并不能像賴元爵那樣肆意劫掠。

道理很簡單，賴元爵這人本來是蓮花山中的畬族人，從小不住潮州城里，跟當地人也沒什么情感。

這次起義當了回爺，攻下城便到處劫掠，本質上就是一錘子買賣，搶完就縮回山里，一地雞毛全是朝廷自己料理。

可林阿鳳是饒平人，澄海縣就在饒平邊上，而他自己又在南澳島駐扎幾年有余。

換而言之，這塊地界上的都是熟人了，要說彼此之間有沒有攪合在一起，三言兩語還真道不明白。

加上他的手下又多是本地人，讓他們自己人搶自己人的東西，確實放不開手腳，真撕破臉，林阿鳳也怕沒活路的鄉民會把他連帶他手下的祖墳給刨了。

所以別看林阿鳳在東南沿海翻手為云覆手弄雨，可那是對外，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上，大家都是利益共同體，彼此心照不宣。

這樣最直接的影響結果就是，林阿鳳這幫人過的并不算富裕，尤其是現在廣東鬧叛亂，更是沒了商船商隊給他們搶，沿海其他的地方又都是重兵把守，所以賴元爵答應給他的這批物資，對他十分重要。

橫豎一合計，林阿鳳終是展現出綠林好漢的本色，一甩身后披風大笑道：

“有酒有肉那感情好啊，黑龍兄弟，那不如你就將桌席搬到這陣前來，咱們兩人當著大軍對飲如何？”

林阿鳳都答應了，李澹更沒理由掉鏈子，遂是對身后的虞茂才吩咐，讓他著人趕緊準備。

此時虞茂才幽幽問道：“李大人，要不要我命人在酒水里下毒，殺了這林阿鳳，那可是大功一件吶。”

李澹卻是笑道：“你以為他為何要在陣前對飲？若是他真死在這里，你猜他身后這幾千兄弟會不會替他報仇？你這海陽縣還能否在這偏安一隅？”

虞茂才頓時醒悟，連忙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賠禮道：

“下官險些誤事，李大人放心，我現在就著人去辦。”

于是兩軍又是對峙了一個時辰，幾名農婦打扮的人搬來了一張桌子兩張椅放于浮橋口上，又是在桌上擺滿了好菜，李澹這才開口喊道：

“林老大，酒菜已經備齊，還不過來一敘？”

林阿鳳低頭給紀鴉交代了幾句，下馬緩緩走過浮橋，就連平時不離身的長弓都是沒背，只是拿著煙袋，時不時在嘴邊嘬上一口，叉著腰大搖大擺過來。

李澹在這邊看著，不禁佩服起林阿鳳的膽氣，能混到這個位上的，果然不是等閑之輩。

等林阿鳳過了橋，李澹這邊倒上兩杯酒直接遞了過去，口中笑道：“林老大果然好膽色，這杯我敬你，先干為敬。”

這是李澹的誠意，當著林阿鳳的面倒酒喝，就是為了證明酒中無毒。

可林阿鳳卻是豪爽一笑，未等李澹先嘗，便是一把奪過杯子，仰頭飲盡，毫不在意酒里可能下毒的事。

“黑龍兄弟，咱們不必如此客氣，喝酒耳，不分先后。”

“林老大果然豪爽，請！”

于是夕陽西下，伴隨著老鴰的嘶叫彌漫原野，這二人居然對酌于千人陣前，往來談笑。

虞茂才在遠處看著直犯迷糊，不自覺向蕭勉問道：“你家大人與這林阿鳳很熟？”

“怎么？我家大人什么來路你都不清楚便跟過來了？”

“來路？”

虞茂才聽著這話兒心里開始嘀咕起來。

說來虞茂才確實不知道李澹的底細，只知道是官兵，橫豎是朝廷的人，便是當作救命稻草抱住了。

至于李澹何許人也，海陽縣雖然與海澄縣只有一字之差，距離也不算遠，可所屬于不同的省份，彼此沒有交集，虞茂才還真不知道這號人物。

“我家大人投誠以前也是倭寇。”

“啊？”

虞茂才霎時驚掉了下巴，蕭勉卻是一旁敲打：“虞知縣，你大可放心，正是有這層關系，你這海陽縣滿城百姓的性命倒是保住了。

不過我可得提醒虞知縣，千萬不要想著拿這事兒去朝廷里嚼舌根子，別忘了，這一桌酒可還是你虞知縣擺的。

真要我家大人被彈劾了，第一個連帶著的可就是您，再者說，你這海陽縣，離海邊也不遠……”

虞茂才聽后連連拍打腦門，忙道：“是是是，多謝蕭師爺提點，本官就是再糊涂，這事兒也不敢多嘴，此次退敵，多賴李大人身先士卒，沖鋒陷陣，浴血殺敵，本縣定會如實上奏。”

“虞知縣果然是七竅玲瓏，老夫佩服。”

另一頭，李澹與林阿鳳也算是酒過三巡，雙方來回試探了幾次，最終還是林阿鳳那邊先是忍不住，先開口道：

“李老弟，咱們這真名也互相告知了，酒也喝了，是時候談談正事了，你扣下的那一車隊東西，能否通融通融，還給老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