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衛局離開時,已經過了十二點。
呂蘭清一眼就看到了寒風中站著的呂蕙如和英斂之。
呂蕙如的臉黑沉得像是暴雨前的烏云,看到呂蘭清,她瞇了瞇眼,獨屬于長姐的威嚴襲來,仿佛天空中的一聲悶雷,炸得呂蘭清心頭發麻。
呂蘭清低著頭,拉著劉桂芬走到她面前,一句話都不敢說。
“我早上跟你說了什么?”
呂蘭清一板一眼地答:“每次出門前,先告訴您我要去哪里、什么時候回來,也好讓您心里有個數,不至于兩眼一抹黑,都不知道上哪去尋我......”
呂蕙如狠狠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怒聲道:“話是記得一字不落!做事堅持一字不從!呂賢錫!長本事了是吧?以為改名了,就可以不從我的管教了?”
呂蘭清搖頭,心虛道:“今天事出有因,我也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英斂之也為呂蘭清解圍道:“這是個意外,誰也沒想到這里會發生火災呀!呂大小姐也不用太過苛責碧城。”
“哼!”呂蕙如冷哼一聲,“我可是聽說了,某些人非要逆著人群往最危險的地方去!”
呂蘭清小聲道:“柳秀娥放火和她丈夫同歸于盡了,我帶著桂芬來看看她。”
呂蕙如頓了一下,聽出她心情有點低落,橫了她一眼,沒再說什么,只是把手里拿著的披帛遞給她,道:
“走吧,先回家,下午傅先生來找過我,讓我們明天早上去嚴氏公館開會。”
說完,呂蕙如頭也不回地走了,明顯還有點生氣。
英斂之道:“我和你姐姐從十點等到現在,你別看她這么生氣,其實是在擔心你。”
呂蘭清點頭:“長姐是個面冷心善的人,我知道的。還要多謝英先生在這里陪著她,您快回去吧,已經很晚了!”
英斂之笑道:“現在世道亂,你們兩個女子走夜路不安全,我先把你們送回去吧,反正離報館也不遠。”
呂蘭清應允,拉著劉桂芬快步追上呂蕙如,英斂之走在她們幾人身后,保持著兩步遠的距離。
呂蕙如到底還是心軟,放慢了腳步,和呂蘭清走到一起。
她看了劉桂芬一眼,見劉桂芬目光呆滯,毫無表情,只知道亦步亦趨地跟著呂蘭清。
呂蘭清曾說過資助林春生和劉桂芬讀書的事,所以呂蕙如對她的來歷還算明了。
此刻見這孩子像是失了魂似的,心里也泛起了同情。
“你以后準備怎么安排她?”呂蕙如問。
呂蘭清搖搖頭:“還沒有想法,今晚先讓她跟我們一起睡吧,等明天開完會再說。”
回到家,呂蘭清和呂蕙如一同為劉桂芬梳洗干凈,又為她選了一套干凈的睡衣。
劉桂芬全程都如同一個提線木偶,不說話,也不做表情,呂蘭清說什么,她就做什么,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呂蘭清看著下午還在跟林春生爭風吃醋的孩子,晚上就變成了這樣,頓時心疼不已。
但她也不知該如何勸導,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說:“呂姐姐在呢,你還有姐姐。”
呂蕙如看著她溫柔地哄著劉桂芬,心里竟有些欣慰。
等把劉桂芬哄睡著了,她才道:“果然,女人有了孩子,就會變得不一樣。”
呂蘭清迷茫:“什么?”
呂蕙如解釋道:“以前的你遇到事情只會硬剛,而今也總算有了柔和的一面。”
呂蘭清點頭,看著劉桂芬皺著眉頭的臉,道:“她太可憐了,對著她,我也強硬不起來啊。”
“唉——”
呂蕙如長嘆一口氣,摸了摸劉桂芬的頭:“是啊,太可憐了。”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第二天一早,劉桂芬就吵著要回嚴氏女塾讀書。
呂蘭清很想問問她:不難過嗎?要不要休息幾天?
但又怕提起她的傷心事,只好閉口不提,去嚴氏公館開會時順便將她送回了女塾。
傅增湘今天開會,只有一個主題,那就是——
北洋女子公學的裝修已經全部完成,可以正式建校了!
這個天大的好消息沖淡了呂蘭清心里的愁緒,她暫時將劉桂芬的事放到了一旁,和籌辦組所有成員們歡呼雀躍了很久。
歡呼之后,就要開始商討女子公學的開學事宜了。
考慮到英斂之十月四日就要離開天津,呂蘭清決定在十月三日發布女學的章程,并同時公布預定的開學日期。
英斂之自然同意,他也想在離開天津前看著女學章程發布。
緊接著一群人又討論了開學日期和開學流程。
經討論,開學定在公歷十月二十三日,這天正好是農歷九月十五日,是重陽節后的第一個好日子。開學流程,包括致辭、行禮、授課等一系列儀式。
至此,女學便算是正式建立了,籌辦組也更名為董事會,大家都如火如荼地推進著各項工作。
呂蘭清也沒忘記給劉桂芬尋找去處,雖然劉桂芬目前一直住在女塾里,但這算不上是個長久的住所。
嚴淑琳也在籌辦女學,估計最晚明年就會搬到新的校舍,到時候劉桂芬能不能繼續住校還兩說。
呂蘭清經人介紹,選了兩三家勤勞踏實的農戶,想讓劉桂芬節假日時借住在農戶里,卻被劉桂芬拒絕了。
她道:“我就住在女塾里,等女塾不讓住了,我就去外公家,這是我娘親為我安排好的。”
呂蘭清心中駭然,試探問:“你娘...什么時候安排好的?”
劉桂芬目光坦然:“她在夢里跟我說的!”
呂蘭清蹙眉,讀書人向來不信這些鬼神之說。
但她見劉桂芬的神情,不像是在說謊,好奇問:“她還跟你說什么了?”
劉桂芬道:
“我娘說,讓我好好讀書,她會在天上保佑我的。”
“我娘還說了,呂姐姐是有佛緣的人,將來成了大師,別忘了為她超度。”
呂蘭清好笑道:“我至今連一本佛經都沒讀完,怎么會有佛緣?”
劉桂芬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娘就是這么說的。”
呂蘭清對此將信將疑,卻沒有說什么“子不語怪力亂神”的話。
畢竟劉桂芬能從昨日的打擊里走出來,全憑這個夢。
自己又找不到更好的方式開導她,何必潑她冷水。
或許,真的是柳秀娥給她托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