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悲悼
- 陸秋槎
- 6611字
- 2023-11-01 18:45:19
找到音樂樓并不困難,因為它緊鄰著玻璃溫室。
溫室的南北墻都設有巨大的落地窗,天花板上也嵌著幾塊玻璃,一看便知造價不菲。靠窗種著各色球根植物,中間則是幾株熱帶樹木,樹下擺了兩張圓桌。只是此時里面空無一人,畢竟滿園春色就在溫室之外。
相比之下,音樂樓只是座橙黃色的二層小筑,與我剛剛去過的辦公樓沒什么區別,偏偏又建在溫室旁邊,讓人很難提起興趣多看它幾眼。
正巧這時有兩個女生并排走出音樂樓。她們手挽著手,另一只手里抱著樂譜,應該也是音樂生,我便向她們打聽了李舜顏的所在。
“她在四號琴房,一進門左邊第三間就是?!?
琴房的門遠遠不似教務主任辦公室的那般厚重。走廊里琴聲四溢,就像是一整鍋燒開了的水,正在蓋子底下拼命地撲騰著。
我來到四號琴房門口,從里面傳出來的旋律還算悅耳。如果沒有三號琴房里傳來的噪音攪局,應該會更悅耳才對。我沒記錯的話,那是蕭邦[1]的《船歌》。如果里面的人彈的是悲多汶[2]的《槌子鍵琴》,我大概會直接打斷她。好在《船歌》不算很長,我有耐心等。
可惜我的等待并未換來尊重,當我終于敲響了那扇門,沒人過來給我開門,只得到了一句冷冰冰的“進來吧”。
我走進那個狹窄的小房間,里面放著一臺立式鋼琴,一個琴凳,地上鋪著枯黃的木地板,慘白的墻壁上什么都沒有懸掛。一個小得可憐的燈泡從天花板垂下來,此時沒有亮起。如果關上門,外面的光與空氣就只能通過北墻上的一個小窗子滲透進來。
借著昏暗的光線,我看清了鋼琴前的女孩。
她沒有站起身來,而是坐到了琴凳左側的窄邊,身子側對著鋼琴,轉過頭來看向我這邊。女孩生著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和一個敦厚老實的鼻子,一邊的嘴角卻執拗地向下撇著,顯得刻薄寡恩。如果她臉上的五官是一家人,它們的生活一定相當精彩而不幸。她沒有將一頭長發束起,幾縷微卷的發絲垂到了胸前,其余的則散在背后。
那件淺灰色的制服穿在她身上很合適,至少比穿在葛令儀身上合適。
鋼琴的譜架上攤放著一本樂譜,上面寫滿了筆記。鋼琴上方還擺著一本倭鏗[3]的《人生之意義與價值》,應該也是她帶過來的。書里夾著一支鉛筆,下面則壓著一條水藍色的緞帶。
我忽然覺得,若有好事者要編一本帶插圖的辭典,困擾于如何寫“女學生”的條目,只消將我眼前的畫面拍成照片,收錄進去,便已勝過千言萬語。
“你是岑樹萱的室友嗎?”
“我是。”她說??磥硭褪抢钏搭伭?。
“有人拜托我尋找你室友。”
我從手提包里取出一張名片遞給她,她只是瞥了一眼,沒有伸手去接,然后就轉過身去,重新對著鋼琴坐好,腳也放回到了踏板上面。
“是葛令儀教你來的吧?”
“為什么這么覺得?”
“學校那邊不會這么關心一個學生的死活。她家里是開電影院的,在省城總歸有些人脈,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會去請私家偵探幫忙。所以只能是葛令儀了。”
說完,李舜顏就背對著我再次按下了琴鍵,彈的還是那首《船歌》,只是觸鍵時沒那么用力,讓琴聲剛好能跟隔壁的噪音相抗衡,又不至于遮住我們的對話。
“看來你室友除了葛令儀之外,在學校里沒什么朋友?!?
“的確是這樣?!彼f,“雖然我并不覺得她拿葛令儀當朋友?!?
“你好像不怎么喜歡你室友?!?
“確實不怎么喜歡,但也不覺得討厭。其他人應該也是這么看待她的——葛令儀除外。”
“你好像也不怎么喜歡葛令儀。”
“沒錯,我很討厭她。”
“我們還是來聊聊你室友吧。你最后一次見到她是什么時候?”
“上周日晚上。她回來過一趟。”
“‘回來’是說她回到宿舍了?”
“算是吧。”李舜顏停頓了一下,指尖下的音樂卻沒有間斷?!安贿^她沒有進到宿舍樓里面來。我們住在一層,她只是從外面敲了敲窗戶,讓我把她的一樣東西遞給她。拿到東西之后她就走了?!?
岑樹萱當時沒有進入宿舍樓,難怪舍監不知情。
“她有沒有說之后要去哪里?”
“沒有,她連句謝謝都沒說?!?
“她讓你遞了什么東西,方便告訴我嗎?”
“沒什么不方便的。一個木頭匣子而已,有點像陪嫁用的首飾盒,看著有一定的年頭了。正面有個抽屜,從上面應該也能打開。外面加了一把銅鎖。”
她說得很詳盡,一定是仔細觀察過,只可惜對于這類物件她的知識實在有限,只能講出這么多來。相比朝夕相對的室友,李舜顏似乎對這個木匣子更有興趣。
“你知道里面裝了什么嗎?”
“沒見她打開過。遞給她的時候倒是聽到里面有很清脆的聲響,像是金銀玉器碰撞在一起。大概是些首飾吧。”
“你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做室友的?”
“不到一年前。她是從去年六月開始住校的?!?
“岑樹萱家離學校不遠,卻選擇住校,這里面有什么緣由嗎?”
“我不清楚,也沒聽她提起過。”她的語氣有些不耐煩,卻沒有就此打住。“不過住校的理由,無非就是那些吧。要么是家住得太遠,要么是家里太吵鬧,要么是跟家人不合——反正她不是音樂生?!?
“如果方便,我想去一趟你們宿舍,說不定能找到什么線索?!?
“我倒是不介意,反正那里什么也沒有。只要舍監沒意見……”
“我已經跟你們教務主任打過招呼了,舍監應該不會阻攔?!?
“也好。正好今天我也不想再練琴了?!?
李舜顏停止演奏,闔上了琴蓋,起身把那條水藍色的緞帶從書底下抽出來,用它將長發束在腦后,又拿起樂譜和書,抱在胸前。
這時,夾在書里的鉛筆掉落在地,滾到了我腳邊。
她站在原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地上的鉛筆,似乎是想讓我替她撿起來。
然而她并不是出錢雇我的人,我也不喜歡被人用眼神使喚,只好裝作什么都沒看見,轉身開門離開了四號琴房。
來到室外,李舜顏走在我后面,跟我保持著不到一米的距離。我很清楚,她不會主動跟我搭話,這輩子都不會。
“我剛剛是不是應該先夸獎你鋼琴彈得不錯?!?
“沒這個必要吧?!彼敛豢蜌獾卣f。能如此輕易地表示輕蔑,正是她這個年紀的特權。她們還不會因過于露骨地表達情感而付出什么代價。“我當然知道自己彈得怎么樣。就算被外行人夸獎,也不會覺得開心?!?
“那如果被外行人批評了呢,會生氣嗎?”
“當然會生氣了。”
“你這樣豈不是很不劃算。生氣的時候很多,開心的時候卻幾乎沒有。”
“確實很不劃算。那我應該怎么樣呢?”
“不如欣然接受我這個外行人的夸獎。你彈得挺好的,至少比隔壁三號琴房的那位強多了?!?
“劉小姐,恕我直言,你真的很不會夸人?!?
“這也算是職業病吧。”我說,“做我這行,免不了要向人打聽各種事情。很少有人被恭維幾句就說出實話,反倒是被激怒之后才會口吐真言。”
“你跟葛令儀也是這樣打交道的?她可比我更容易被冒犯?!?
“學校里有什么人冒犯過她嗎?”
“那真是多到數不過來,雖然大多只是她自己覺得被冒犯了而已。”說到這里,李舜顏像是忽然有了興致,加快腳步湊到我身邊。“葛令儀好像很向往歐洲貴族夫人,尤其向往她們的沙龍文化。她喜歡那種被一群人簇擁著的感覺。放學之后,她經常會邀請一大幫同學聚在溫室里開茶話會,各個年級的人都有……”
“在我們剛經過的那個溫室?”
“對,就是那里。她會準備些高級點心,還有上等的紅茶。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把那些東西弄進學校的。受邀參加的人如果運氣好,還能從她那里得到各種禮物,文具、擺件、化妝品,聽說還有人拿到過美鈔。送什么全看她的心情。周末她還會帶著她的跟班們去喝咖啡、看電影,也都是花她的錢。”
難怪程女士聽到葛令儀的名字會如臨大敵,險些犯了神經衰弱——對于一個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的老處女來說,這類法國貴族的行事風格未免有些刺激。
“她這么破費,一定很受同學歡迎吧?”
“才沒有呢。”李舜顏再一次露骨地表示了她的不屑?!案鹆顑x是個很難伺候的人,不管是誰,只要一言不合,就會被逐出那個小圈子。剛建立起的脆弱友誼,也就這么灰飛煙滅了,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她周圍的人換了一撥又一撥,一直留在她身邊的就只有岑樹萱了?!?
“你室友很會討葛令儀的歡心嗎?”
“不,我不覺得。她只是很少說話罷了,當然也就不會有‘一言不合’的時候了。葛令儀那么中意她,可能就像是喜歡一件漂亮但沒有生命的東西?!?
圣德蘭的宿舍樓也是棟無甚可觀的二層建筑,黃墻、朱瓦、綠窗,默默地坐落在學校的西北角。
樓外沒有單獨的圍墻,只是種了幾圈樹木,隔出了一個天然的院落。院子里設有石桌椅和爬滿葡萄藤的架子。周圍的樹木大多是薔薇科的,如今正是最繁盛的時節。樓前還對稱地種著兩株玉蘭,已經過了花期。
宿舍樓的入口正對著舍監室,任何人的出入都會引起舍監的注意。我很自覺地走進了那扇洞開著的房門。
舍監比我想象得年輕許多,最多不過二十歲。她耷拉著眉毛,面頰和嘴唇都毫無血色,仿佛大病初愈一般,坐在一張硬木的辦公桌后面,無精打采地織著毛衣。
或許是為了迎合程女士的趣味,舍監也是一副維多利亞時代的打扮。不過,同樣是黑色的連衣裙,穿在她身上并不會讓人聯想到寡婦,只會覺得像個苦命的家庭教師,剛剛到一幢隨時可能鬧鬼的老宅赴任。
在舍監旁邊還坐著一個女孩,分明是剛剛被程女士訓斥過的那位。她已經擦過了臉,頭發也重新梳過了,只是衣領處仍留有水痕。此時正握著一支自來水筆,對著本鉛印的校規一筆一畫地抄寫著。
我向舍監遞上一張名片,說明了原委。
“我聽說過你,劉小姐?!彼纳ひ粢埠苤赡?,透著一股書卷氣,想來沒碰過煙、沒沾過酒,也沒經歷過世事。“你是不是幫學校辦理過案子?”
“談不上是辦理案子,只是找回了一筆錢而已?!?
她看了一眼我身邊的李舜顏,又將視線轉到我這里來。“既然程女士同意了,那就請便吧。只有一個要求,不許拍照?!?
“放心,我只有捉奸的時候才會帶上相機?!?
說著,我將手提包打開,拿給她檢查。
值得慶幸的是,今天我沒有一時興起帶上那把左輪手槍,否則她大約會以為我是來打劫的。她也沒有對我從美國帶回來的黃銅指虎表現出應有的好奇。她若問起,我準備騙她說那是我閑來無事時鍛煉握力用的。好在她什么也沒問。
離開舍監室,李舜顏領著我去了她和岑樹萱的宿舍。
那是個背陰的房間,沒比琴房大出多少。它的布置不知是追慕著“天然去雕飾”的美學,還是深信著“裝飾即罪惡”的教條,全然不像是富家小姐的閨房。緊挨窗子擺著兩個破舊的書桌,靠著東西墻各放了兩張床,鋪上了我只在醫院里見過的白色床單。除此之外就只有衣柜和放臉盆的架子了。天花板上有個帶罩子的燈,桌上卻沒有臺燈,這也就意味著她們晚上只能背著光完成作業,實在是個愚蠢至極的設計。
不過,看到那水藍色的愛國布裁成的窗簾,我又覺得圣德蘭的確對得起貴族學校的名號。畢竟在公立學校,女學生的制服上衣用的就是這樣的布匹,在這里卻只配做成窗簾。
李舜顏把樂譜和書放在了左邊的桌子上。
她的桌上,緊貼窗臺立著一排書,開本各異,最大的幾冊明顯是樂譜,另外就是些喜歡倭鏗的人也會喜歡的哲理讀物。或許是為了將一排書固定住、不令其東倒西歪,李舜顏在左右兩端各放了一冊磚頭。一本是曾被《浮華世界》的女主角丟出馬車的英文辭典,另一本則是欽定版圣經。還有幾本書平放在桌面上,擺在最上面的是里敦斯特萊切的《維多利亞名人傳》,那一定是她們英文課的教科書,因為旁邊岑樹萱的桌子上也有本一模一樣的。
岑樹萱的書全都平躺著堆在桌上。除去課本和明顯是充當教科書用的英文讀物,她的藏書全無規律可言,就像是在書店里閉著眼睛購買的。里面既有丁尼生悼念友人的詩集,也有掃葉山房刊行的石印本《正續詞選》,甚至還有本左翼文人寫的三角戀愛小說。
“你室友的興趣還真廣泛?!?
“你是說這些書嗎?”她瞥了一眼旁邊那張桌子,“肯定都是葛令儀送給她的,只能代表葛大小姐的興趣罷了?!?
“和葛小姐這樣的人做朋友應該很累吧,要迎合她的興趣實在太難了?!?
“我想也沒有那么困難,只要你對什么都不感興趣就好了。”
“就像你室友那樣?”
“對,就像我室友那樣?!彼龑⒛潜尽度松饬x與價值》插進那排立著的書里,放在一本張東蓀翻譯的《創化論》旁邊。“有時候會想,究竟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意識和自由意志,還是說只有一部分人有,另一些人只是被某種類似物理法則的東西支配著、像行尸走肉一樣活著?!?
“‘有時候’是指看到岑樹萱的時候?”
“對?!?
“如果她真的沒有意識和自由意志,我翻看她的東西她也不會介意吧?!?
“我猜你什么都找不到?!彼f,“我好歹跟岑樹萱做了快一年的室友,對她還是有一點了解的。她不記日記,不寫信,不去舍監那里借電話聯絡家里,周末也從不回家。每次離開學校都是跟葛令儀一起。柜子里的衣服除了幾件從家里拿來的,都是葛令儀送她的。這些書也是。如果抽屜里有什么小物件,一定也是葛令儀花錢買的……你查看過她的東西之后,會增進許多對葛令儀的了解;而對于我的室友,很可能還是一無所知?!?
“你之前提到的那個小匣子不是葛令儀給她的吧?”
“應該不是。那是她住進來的時候就帶過來的,當時她還沒有加入葛令儀的圈子?!?
結果正如李舜顏預言的那樣,我查看了岑樹萱的衣柜、抽屜,翻看她的每一冊藏書和作業本,結果一無所獲,甚至沒發現她寫下的任何一個漢字。在這所全以英文授課的教會學校里,這倒也不足為奇。她寫在作業本上的英文字母都僵硬得近乎印刷體,里面既看不出人情味,也不包含任何關乎她個人的內容。
“她以前把那個小匣子放在什么地方?”
“衣柜里。我從來沒見她拿出來過?!?
“她特地回來取它,還選了種不會驚動舍監的方式,那個小匣子對她來說應該很重要,或是馬上就要用到它。”
“也許她要嫁人了吧?!崩钏搭佌f,“那說不定是她母親留給她的嫁妝。我聽說她母親幾年前就去世了?!?
“如果是要嫁人,為什么沒有告訴葛令儀呢?”
“我若是她,也會瞞著葛令儀的。那位葛大小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對自己百依百順的跟班,聽說她要結婚,自然是要萬般阻撓的。所以還是瞞著為好。劉小姐,我奉勸你一句。如果真的是葛令儀拜托你去找她的,還是就此收手吧,再查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說完這番話,李舜顏拉上窗簾,又打開了房間里唯一的那盞燈,回到書桌前坐好,攤開那本《維多利亞名人傳》,低聲朗讀了起來。
我只好將這理解為對我的逐客令,就簡單地說了句“我先回去了”,又表示了感謝。李舜顏沒有中斷朗讀,只是抬起左手擺了幾下,權當是道別了。
離開的時候,我再次路過舍監室,那個不幸的女孩還沒有抄完校規??赡苁怯X得她還不夠悲慘,舍監將一根毛衣針抵在紙上,指出了一個錯字。她長嘆了一口氣,默默地換了一張紙,重新開始抄寫。
“對了,”我問舍監,“我聽說上周日晚上岑樹萱的父親打過電話到這邊來,當時是你接的嗎?”
“是我?!彼^續低頭打著毛衣,隨口應付道,“我如實跟他說了,他女兒不在學校?!?
我又向舍監問起了對岑樹萱的印象。
“她很安靜,如果所有住宿生都像她一樣安靜就好了?!?
“這里平時很吵鬧?”
“那群愛折騰的還沒有回來,等她們回來可就熱鬧了。”
可惜那熱鬧我無緣得見。
我走出宿舍樓時,夕陽投下的樹影已鋪滿院落。此番調查不算全無收獲,至少讓我對要找尋的岑樹萱有了些初步的了解,這了解便是:似乎沒有人真的了解她。
沿著漫長的回廊一路走到校門口,我向門房打了聲招呼。
門房是個年近六十的跛子,眼睛也瞎了一只,很像一個《悲慘世界》里的人物。就算他全力奔跑起來,怕是也追不上一個女學生,因而校方才放心地任用了他。當然,如果學校里真的闖進什么歹人,他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用桌上的電話機報警而已。
此時他正斜靠在藤椅子上,抽著煙袋鍋子,點的是極劣質的煙絲,那氣味連我這個老煙民都覺得嗆鼻。
“周日晚上有個學生進過學校,很快就出來了,你有印象嗎?”
他吐了口煙,緩緩地回答了一句,“周日的事情誰還記得啊?!?
我很清楚,對于這種人,銅子兒顯然比名片更有用。他接過我遞過去的零錢,十分爽快地翻開了記錄簿,并在四月八日那欄找到了岑樹萱的名字。
“我想起來了。是有個女生進來過一趟,說是有東西忘在了學校。我讓她留下名字之后就放她進去了?!?
“她出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什么東西嗎?”
“拿了個四四方方的東西,天黑我沒看清?!?
“那天晚上還有人打電話到學校里來,是嗎?”
“讓我想想,”他抬起頭來看了看我,似乎是還想要錢,見我遲遲不給也就不再做指望,老實地回答道,“有個男人打過來,自稱是住宿生的父親。隔三岔五就有這種電話打過來,我直接轉給舍監了?!?
“你沒問他是誰的父親?”
“他沒說,我也沒問?!?
“也沒把岑樹萱來學校的事情報告給教務主任?”
“一個學生到學校拿東西,又不是什么新鮮事,為什么要報告?”
看來沒有人告訴他岑樹萱失蹤的事情,他大概也沒興趣知道。
我漸漸發現了,圣德蘭女校真正的門面,并不是涂著朱漆的大門,也不是從圍墻外就能望見的教堂和鐘樓,而是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老男人。任何一個到訪者只要見到這位門房先生,就應該明白,盡管這里有個葡萄牙修女做校長,校名也來自一個西班牙圣女,卻終究是一所中國人的學校。
注釋
[1]今多譯為“肖邦”。
[2]今多譯為“貝多芬”。
[3]今多譯為“奧伊肯”,德國哲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