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

尚賢坊，狄府。

綠油錫環的大門向里對開。

一頂四人抬著的墨綠色轎子停至了門口。

狄光嗣腿腳有些發軟，在隨處的攙扶下一手按扶轎門走了出來。

走了兩步，他示意隨從放開他。

結果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好在隨從反應迅速，將他扶住。

“老爺。”

狄光嗣深深吐了一口氣，心有余悸。

好不容易才回了書房，剛坐下還未來得及喝茶，便對隨處吩咐道：“去將管家叫來。”

等了一會兒，一名與他年歲相差不大，穿著淺灰色衣著的老仆出現在他跟前。

裴開榮恭敬行禮后問道：“老爺，何事。”

“今日起，狄府閉門謝客。”

管家沒有多問，點了點頭：“是，老爺。”

狄光嗣想了想：“不，是將所有門都打開，夜里也不要關上。”

裴開榮臉色變得迷惑。

又聽到狄光嗣說道：“不...不...不...，除了正門，將院墻盡數拆掉。”

管家裴開榮一時間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應。

“去啊！”狄光嗣有些慌亂的催促。

他的管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通知夫人。”

“讓你去辦你就去辦。”

待管家走后，狄光嗣嘴里不停低喃：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

‘粉骨碎身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過了一陣，開始抖著手研磨，鋪設紙張，提筆撰寫。

......

黃昏已過，天空逐漸暗淡，露出些許繁星。

南市，福善坊，京藝堂，后堂。

“開飯啰！”小五端著一鍋冒著熱氣但泛著些許黃澤的米飯擺到離兩張八仙桌約一米遠的木板架子上。

此時的他已經洗掉了臉上的彩妝。

當然，他的師父與師娘、師兄弟同樣如此。

李重潤知曉了二人的年紀。

當家林恒三十四五歲，自打老爹去世后，接手戲團已經近十年。

鄧娘子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也是打小在戲團長大。

桌面上的菜肴與往日青菜、干菜不同的是，今日多了一道葷腥以及兩瓶酒。

那是李重潤掏錢讓小五去買的二斤豬肉，雖然是清湯水煮，但是眾人還是很高興。

當然，李重潤這樣做的目的很簡單，那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融入這都戲團。

不過長期在戲團用餐也是需要支付銀錢的。

經過與林恒商議，一天三文錢的價格，只是這樣戲團吃什么，李重潤便吃什么。

對此，哪怕是掌管整個戲團中饋的鄧娘子都沒有異議，雖然洛陽城中現在糧價漲到七文錢一斗。

一斗是十二斤半，三文錢還是能買到五斤左右的糧食。

她認為一個書生一天怎么吃都吃不了五斤的糧。

此時李重潤與林恒、鄧慧一桌，小五與其他師兄弟一桌。

李重潤不知道以前是怎么分配的，但見如此安排，也不會多說，他看得出來，因為自己的身份是舉人，林恒夫妻都有些拘謹。

“來、來、來，敬沈郎君一杯。”林恒帶領著一眾徒弟起身敬酒。

他的妻子則是以茶代酒。

李重潤從小五口中了解到，鄧氏懷了身子，已有兩個多將近三個月。

看著含笑起身的眾人，李重潤也不扭捏，端起黑瓷白底的裝有小半酒水的碗。

笑著說道：“是在下叨擾了，若得閑，可來尋我識字、斷句。”

“真的？...”

“不會打擾到沈郎君吧！”

“不成...不成...會耽誤了沈郎君明年春闈的。”

最后一句話是小五說的。

當然，他們也不是一字不識，只是很有限，畢竟每日忙碌著唱戲。

李重潤不甚在意的說道：“怎么會，在下記得，老師說出，學以致用，方可忘之不去，下筆有神，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學了的東西要用，才能加深知識在腦海中的記憶，提筆無需思考便能寫出來，

所以，在指導你們的同時，還能加深在下的記憶，往后斷句也能更加快些，何樂而不為。”

他知道如果只是說識字就太過敷衍了，畢竟身份是一名舉人。

但斷句便不同，在這個句子沒有分段的唐朝，沒人指導，經過長期的練習，基本是做不到輕易便將沒有標點符號的一整頁字分段整理出來，進行指導他人的。

一句話直擊林恒的心底，他深知自己識幾個字，但卻不懂斷句。

在與‘望云院’簽署協議時吃了虧。

他對契約有著深刻印象，原本以為是“自契約落成，東家收戲團三成茶點，場地費免除，不許外出購買吃食。”

后被京兆府判成“自契約落成，東家收戲團三成茶點，場地費，免除不許外出購買吃食。”

二者是天壤地別的，后者的契約光場地費一個月便三萬錢。

況且吃食始終是需要花錢的。

“還不快些謝過沈郎君。”林恒心中涌起了學習斷句的渴望，帶頭起身對李重潤行了一禮。

“謝沈郎君...”

李重潤擺了擺手，不甚在意的說道：“些許小事，干杯。”

“如此，便有勞沈郎君了。”

林恒、鄧慧、小五等人見一名舉人如此好說話，笑意更濃。

“干杯......”

當然，眾人拿起碗也只是抿了一口，打算一邊吃飯一邊慢慢品嘗。

氣氛猶如過節。

李重潤端起碗，舉止文雅的將米飯送進嘴里。

“林當家，夜里還需教導小五他們是嗎。”

看著慢條斯理的李重潤，林恒覺得自己扒飯的吃相有些粗魯，放緩了速度，想著妻子會不會休息一個晚上，讓舉人老爺安心睡個覺。

畢竟他們白天需要表演，一直忙碌，都是夜里教導小五他們唱戲。

而且一教便教到很晚。

每日都要到亥時才會結束。

“這還不是怪我這身子，再過些日子，他們要是再練不出來，戲團的生意便不知道得差成什么樣。”應話的鄧娘子。

抬手撫了撫耳邊發絲，略帶歉意：“沈郎君不要介意。”

也是，沒有好的表演，觀眾怎么會買單，這是恒古不變的道理，李重潤心里這般想著。

同時也知道，鄧娘子這是變相的告訴自己，戲團的生活規律就是這樣，如果有影響到自己讀書，那也是無奈之舉。

李重潤深知自己是來做什么的，自然不會在意，同時多了一份顧慮，心里提點自己，行動盡量小心些。

當然，目前來說，他認為最近這幾天相對安全的，因為那些認識自己的世家子弟已經盡數被徐有功逮捕到司刑寺去。

況且，他也打算用這幾天徹底了解地形，讓自己的行動起來更加方便些。

李重潤親和笑道：“鄧娘子說笑了，讀書人最忌心浮氣躁，若這點定力在下都沒有，如何談功成名就。”

“沈郎君胸懷大氣！來日必然高中。”林恒說著平日里夸人最多的語句，不過只是換了一個姓氏便拿出來。

“對大氣...高中...恭喜發財。”隔壁桌的小五下意識用戲腔跟著開始稱贊，嘴里因為塞滿了著飯，話語有些含糊不清。

“好恭喜發財。”李重潤端起僅剩的酒。

小五這才意識到自己的似乎是在胡亂應話，轉頭對幾人訕笑了兩聲。

PS：求追讀，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