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座號的內設，如同亞撒爾?塔爾預想的那樣無趣。

這并非是說她不夠恢宏氣派——恰恰與之相反，她實在是太過威嚴，甚至已經到了令人悚然的地步。沒有火把蠟燭，沒有塑像壁畫，更沒有熏香經卷。任何一個回廊、任何一個艙室，都是一樣的鐵壁與流明，簡單樸素。

顯然，無論玻伊托斯如何宣稱自己早已摒棄了鋼鐵勇士，軍團施加于他的痕跡卻從未真正消失。

“不要胡思亂想，懷言者們。”玻伊托斯說，他甚至沒有轉過身子去看。亞撒爾聽見自己身后，科爾?納賽爾的腳步差點出現一個趔趄。

他當然不會靈能，亞撒爾?塔爾告訴自己。鋼鐵勇士在這方面的天賦和實操遠不如懷言者。玻伊托斯能做出此種判斷，是基于他的經驗：當他們扭頭時，動力甲連接處的細微聲響；隨處可見的攝像頭，會跟隨他移動的軌跡旋轉；甚至是他們路過每一間艙室時，步幅產生的略微差異。

每一個戰爭鐵匠都是處理數據的大師，他們當然能夠僅憑這些微小的細節判斷出人心。沒有什么不可被他們計算。

亞撒爾?塔爾與科爾?納賽爾能感受到來自四面八方的不懷好意；但有玻伊托斯在前，他們就是絕對安全的。

他們來到了基座號的艦橋。這里幾乎就是第四軍團的縮影：厚重的金屬板，嚴嚴實實地包裹起整個艦橋，與世隔絕，不見天日。整齊劃一的燈管無法驅散這里大片的陰影，它們幾乎是寄生其中，不愿離去。

“這……”雖然亞撒爾?塔爾知道第四軍團是什么風格——在伊斯塔萬時，他有幸結識了一位戰爭鐵匠——但如此的沉悶、威嚴、不可忤逆，還是讓他震撼不已。

“讓我們開門見山。”玻伊托斯走上王座，然后轉過身，居高臨下地面對著亞撒爾?塔爾與科爾?納賽爾。他們兩位沒有做出任何其他動作，依然保持著不卑不亢的站姿。

“你們對惡魔了解多少？”玻伊托斯說。

這個問題讓亞撒爾?塔爾不由得發笑。科爾?納賽爾則仍然保持警惕的姿態——雖然他也在頭盔之下露出笑容。

“我們是懷言者，戰爭鐵匠。哪怕把目光投放到全銀河系，也不會找到比我們更知曉惡魔的了。”亞撒爾自豪地宣布，他將腰桿挺得更加筆直，上前一步，一只手撫向自己的胸口。他的大氅隨著伸出的手臂擺動。

玻伊托斯點點頭。他對這個回答很滿意。“很好。戈蘭達瑞斯的帷幕背后，存在一頭惡魔。”他拿著長杖點了點地，杖尖撞擊金屬地面，發出了與艦橋風格完全不一致的美妙聲響。

亞撒爾?塔爾已經知曉這一點。至高天無時無刻不在向他傳道授業。而自從白杖被揮舞，科塔爾就一直在魔劍中咆哮不已。

“這柄長杖是也一把惡魔武器，戰爭鐵匠大人。”亞撒爾?塔爾謹慎地選取著措辭。玻伊托斯顯然對此很受用，因為再一次，他在滿意中點了一下頭。

“看來不只是武力，你們的知識也令我相當驚喜。”他說，即使說這番話時，其中沒有任何真正的欣賞之情。他一只手指尖擊打著王座的靠背。“這頭惡魔是我的目標，我相信你們已經看出來了。”

“我們無意與您相爭。我們初出恐懼之眼，負傷累累；我們來到此地的唯一目的，就是為自己博得一絲喘息之機。”

玻伊托斯發出一聲輕蔑的哼笑。“我看得出來。這是一頭大魔，真正的大魔；你們這樣的殘兵敗將，本就沒有資格與我們爭奪。”

說罷，他坐到了王座之上，靠背的陰影將玻伊托斯籠罩其中，這讓他看上去像一名真正的暴君。

“和我說說你們的惡魔知識，懷言者。我想知道，在你們這樣的‘專業人士’看來，戈蘭達瑞斯的惡魔是什么樣的？”他慵懶地提問。

這更是令亞撒爾喜出望外。除了那些馬格努斯之子，其他的混沌星際戰士，極少對懷言者的理論展現出這般真正的興趣，罔論鋼鐵勇士這樣蔑視黑暗諸神的派系。

亞撒爾?塔爾直視著玻伊托斯。他必須非常、非常克制，才能讓自己不至于當場笑出聲。科爾?納賽爾也在驚訝中注視著戰爭鐵匠。

多么令人驚喜！在這群雄心已被化為傲慢、好奇更是只余癡妄的鋼鐵勇士當中，竟還有如此的戰士，還存留有他們最開始的片影初心！亞撒爾?塔爾幾乎要在喜悅中頭暈目眩。

在這名暴君終結者的注視之下，亞撒爾?塔爾微微點頭欠身，行了一禮。他此刻看上去幾乎像一名帝皇之子那般夸張；但相比愛爾維先，這名懷言者終究還是更加樸實收斂。

“亞空間中的惡魔以億億計，我的表親——”在確認玻伊托斯對于這個稱呼沒有特別抗拒之后，亞撒爾?塔爾才繼續說，“——而依照我之原體、洛嘉?奧瑞利安之真言，如此數量眾多的惡魔，實際上可以被分為……”

玻伊托斯哼出一口氣。“我沒興趣了解那么多。說重點。”

亞撒爾?塔爾卻遙遙頭。“我們對戈蘭達瑞斯的了解并不深入，表親。我們需要更多。”他說。

科爾?納賽爾意識到了自己領主的想法，他立即識時務地稍稍低下了頭，保持著一言不發。這是戰幫領主與戰幫領主的會談，他只需要閉嘴。

過了不到一個呼吸的時間，玻伊托斯開始發笑。

“噢，所以這就是你們的目的。”棄鐵者的戰幫領主笑著說，陰影都在他的聲音中顫抖不已。

“若是我們能與您暫時結盟，這將是一樁妙事。”亞撒爾?塔爾回以同樣的微笑。“您將獲得來自懷言者的技術支持，而我們則可以……”他的思維在話語出口的進行時就已經在飛速運轉，為他找到了最適合當下情況的措辭。

“……可以在這里獲得一絲喘息。”懷言者的戰幫領主，亞撒爾?塔爾，說。

玻伊托斯這次幾乎是立即回復，沒有給他們留下一絲空隙猶豫。

“可以。”他說。

“我們將結成短暫的同盟。在行星地表，你們將獲得與我們一同攻打戈蘭達瑞斯的機會。你們可以保留自己的戰利品，但不可巧取豪奪盟友的——”

科爾?納賽爾在自家戰幫領主身后激動地倒吸一口氣。

“——在虛空中，除了自己的，我們也將守護盟友的艦船。不可對盟友傳播你們的教義與信條。與之相應，我們也不會對你們說三道四。”

亞撒爾?塔爾很想發出不滿的嘖聲，他忍住了。科爾?納賽爾則是稍稍扭過了頭，若非頭盔遮蔽得當，他的厭惡必然已經在臉上寫滿了。

“不可背棄盟友，直到戈蘭達瑞斯之戰結束，我們分道揚鑣——在那之后，我們的同盟關系就煙消云散。這就是我的承諾，亞撒爾?塔爾。”玻伊托斯說。

比自己預想的公平的多。這是鋼鐵勇士難得的幾個優點之一。在契約精神上，他們絕對是恐懼之眼數一數二的了。

“好。我們結為盟友。”亞撒爾?塔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