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媽媽。”這個孩子向前走，他的身形徑直穿過了戰爭鐵匠，就像一團霧氣一樣飄渺。

維狄歐索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他已經徹底無法容忍這個了。他舉起爆燃蛇銃。扣動了扳機。

橙紅色的爆燃射線，從面門穿透了那個女人的頭顱，她的形象如同霧氣一樣，在一聲嘆息中消散。緊接著，整個廳堂都以她為中心迅速溶解，直到它們變回陰影一樣的黑液。而那個與小時候的維狄歐索完全一致的孩子，他依然站在那里，保持著跟隨他母親的姿態。

維狄歐索準備扣動第二下扳機，然后那孩子回頭了。他完全定制基因的面容就像人偶一樣精巧，但此刻，維狄歐索只覺得恐怖。不是通常意義上的那種可怖，星際戰士不知恐怖為何物；那是一種從基因到靈魂層面的反感，那是對自己走向另一個【方向】的抵觸。

“生之形態本就無定。工巧技藝，不過惡毒模仿之詭計耳。”那孩子說。

這是一門在神圣泰拉斷絕傳承一萬年的古老語言，而維狄歐索聽得明明白白；他還沒愚笨到忘記自己真正母語的地步。

“而汝將臣服于此。”維狄歐索用同樣的語言答道，他扣動扳機。熱熔射線刺穿了幼時自己的頭，那孩子向后倒下。

維系幻覺的最后一顆鉚釘消失了。液態陰影滲入地面，像水入沙子，一去不回。維狄歐索終于能夠看清楚自己此刻身處何處。

金屬的地板，金屬的墻壁，金屬的天花板。目光所及之處，無一不是同樣的鐵灰色。粗重的鉚釘打在每一片板塊的交駁處，它們以分毫不差的距離間隔開來，每一個傾角都如同被復制粘貼一樣，沒有任何區別。

無論是地板還是墻壁，其上都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只有熟悉的黑黃斜紋警示著防撞頭區域，但那個高度對于維狄歐索來說，還是稍微有點太高了。流明燈在天花板上發出頻率恒定的白光，它們吃力地照耀著這個過于空曠的室內。

在整個大廳的正中央，從地板上仿佛冉冉升起的、從天花板仿佛緩緩墜落的，是一擰頂天立地的巨型金屬根須。乍一看它仿佛做了過多的彎折修飾，但它的每一處凹陷與凸起都嚴格遵循了伽蘭盧異形的生理學，沒有一點多余。

這是工業與實用的極致，第四軍團的實用主義在此化為現實。雖然他喜歡這個，但維狄歐索對此還是有些意外。他以為這里會更花哨一些。

一只異形蹲踞在根系之上。見維狄歐索終于現身于此，它從枝頭輕盈地一躍而下。利爪刮擦金屬地板，一陣噪音仿佛是鉆子在頭骨上削出凹槽。

“烏厄梵安。”維狄歐索率先喊出了它的名字。不是用高哥特語、而是用他的母語，然后將發音稍加變形——這是在他已知的所有方法中，最能完整復現異形語言的那一個。

異形祭司點了一下頭，動作非常夸張。它的整個身子都向前傾倒，喙則在觸及地面的極限向上揚起。然后它的肩膀抬起，上身隨之變成了似人直立的模樣，而脖子則像放松狀態的白鷺一樣微曲。

“你為了尋求秘密而來。”它在說話時張開喙。即使已經是第二次聽它說話，維狄歐索也得承認，它的語言能力著實驚人。這是他所聽過的、最為標準的高哥特語之一，甚至比玻伊托斯的口音還正。

“你們對我們有所隱瞞。”維狄歐索說。他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目的。

在聽到“隱瞞”這個詞時，這頭鳥一樣的異形發出了像是笑一樣的鳴叫，聽上去婉轉又悅耳，令人心醉神迷。任何一個對藝術與音樂有所追求的人，一旦他們聽到這個，勢必都會忍不住想要拜倒在地。

但維狄歐索是鋼鐵勇士。這些誘惑與騷動，不足以在他的鐵之內心上留下哪怕一道刮痕。

“我們沒有隱瞞。”它淺唱著，無比溫和；甚至幾乎說得上柔情。

“我們在第三顆月上找到了卵石祭壇，并且按照你們提供的步驟進行了解封，然后其中出現了怪物。我們差點損失了一整只小隊。”維狄歐索說，他冷酷地陳述著事實。

烏厄梵安的頭在一瞬間偏轉，這是它們“提起興趣”的標志。

“怪物？”它問。“不，不會是怪物。迦侞盧司之杖將生命之形態轉化。所以不會是怪物。”

維狄歐索直接打開了投影。衛星上的祭壇守護者之戰再現。烏厄梵安看到了那巨大的瘤團，那些以自身當作彈藥的生物，那些沸騰著亞空間精華的原生質。

維狄歐索按下了暫停。“給我一個解釋，異形。”他說。

烏厄梵安卻將頭九十度偏轉，像它的同族那樣，只用單側眼睛專注地盯著維狄歐索。它擁有比一般同類更加碩大的眼球，幾乎像化妝鏡一樣，盯得人頭皮發麻。

“解釋過了。”它說。“迦侞盧司之杖將生命之形態轉化。不是怪物。”

維狄歐索向前一步，烏厄梵安的脖子順勢向后一靠。

“事實是，它襲擊了我們。”維狄歐索說，幾乎一字一頓。“我不在乎你們對這東西的定義為何。我們的盟約本就只是各取所需：你們需要‘祀神’現世；而我們的計劃，恰好也需要一頭大魔現身。”

“我們隨時可以去打其他亞空間惡魔的主意——雖然要多走點彎路，但亞空間的惡魔數億億計，我們總能找到合適的。而你們，你們只有這一個。”

說到這里，維狄歐索劈手揪住了對方的脖子，強硬地將對方的腦袋掰到與自己視線齊平的位置。他背包上的熱熔觸手，還有新換上去的熱熔矛，在不到一個瞬膜眨眼的片刻，就被齊齊點亮。它們隨時可以激發，預備將那異形的頭顱當場熔成巖漿。

“不準再隱瞞，也不準搞什么文字游戲。認清楚自己的位置，異形。”伴隨著熱熔蓄力橙色的光芒，維狄歐索低語。

烏厄梵安發出嗤笑。

“你在用死亡威脅。”它說。

維狄歐索冷哼。“我們本就痛恨異形；你們沒有在一開始就被我們滅絕，已是仁慈。”他說。

“生之形態本就無定。我們終將歸于死亡，而其不過是永恒變形之一部分而已。”它張開喙，像是在笑。“此乃迦侞盧司之片言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