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前言
- 新工業國
- (美)約翰·肯尼思·加爾布雷思
- 7908字
- 2023-10-23 17:25:19
詹姆斯·K.加爾布雷思
《新工業國》是我父親的一部偉大的理論著作。它于1967年首次出版,在《富裕社會》大獲成功近十年后,這本書沒有囿于對傳統經濟學的批判,越過馬克思主義與凱恩斯主義,開始成為另一種理論選擇,一個完全的新古典主義思想的替代品。在這本書中,我的父親締造出一種視野,把一個商業公司看作一個組織機構,所有組織機構共同形成的經濟體系就是一個“計劃體系”。
這樣的組織經濟學站在了市場經濟學的對立面。我父親所稱的“公認序列”以消費者的喜好為先導。公司把自己的產品置于獨具慧眼的公眾面前,賣出它們能夠賣得掉的產品,把其余商品打折處理,之后再加以補救,并研究下次如何改進。而在他提出的“修正序列”中,大公司是從新產品的設計與技術著手的。他們研判未來可能發生的情況,開展“市場研究”,由此判定消費者可能會喜歡什么,之后通過廣告營銷與消費金融活動,確保目標的達成。
對加爾布雷思來說,以上這些就是事實,對此他并不反對。科學技術的復雜性決定了市場必須得到控制。那些奠定現代生活基礎的產品——汽車、噴氣式飛機、電力、微芯片、有線電視——如果沒有較長的生產交貨周期、沒有大規模的工程師人才網絡整合是無法完成生產的。而這一切都需要計劃。雖然有時候計劃會出現問題,有時候公司也不得不向未知領域進擊,但這不是常態。
大型商業公司甚至常常會將市場完全取而代之。它們通過整合做到這一點:此前需要通過公開采購與銷售完成的商業活動要么被公司內部的運作取代,要么會由穩定的大型企業與許多精于某一領域的小供應商合作完成,實現風險向供應商的轉移。人們并不是通過開天眼(“完美的預見”)或是萬無一失的概率全覆蓋(“產品組合多元化”)方式來降低不確定性,而是通過構建足夠龐大的結構性組織來為自己打造一個未來。在政治上,我們把這樣的組織稱為“國家”或“政黨”;在經濟學上,我們把它們稱為“公司”。
加爾布雷思寫道,一旦控制權傳到組織機構手中,基本就等于控制權的完全轉移。用來描述小公司與企業主的經濟學變得不再適用。這種形式的經濟學宣揚的是以追求利潤最大化為目標的理性行為,其中包括尋找通往既定終點的最短路徑。但組織機構沒有終點,它們有的是組織成員、參與者、股東,而他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才能、利益與目的。組織機構的決策由委員會制定,組織中的高層領導有獲得下屬追隨的需求,因此行為上也有所掣肘。個體,這個傳統經濟學最為關注的焦點似乎變得不那么重要了。公司的權力掌握在了加爾布雷思所稱的“技術專家階層”手中。
與所有人類主體一樣,技術專家階層主要為自己服務。所有委員會成員(通常)都能夠認同組織機構的生存是第一位的,也就是要不斷思考如何讓企業持續運營下去。但在此之外,很多事情都可能發生;概括來說,每一個關鍵利益節點的最小條件都必須得到滿足,這也就意味著沒有誰能夠獲得最大利益。組織機構就是一個妥協的結果,誰的利益得到滿足取決于誰在談判桌上有一席之地。
尤其對技術專家階層來說,他們把利潤做到最大化也絕不僅僅是為了把這些利潤交給公司的法定所有者,也就是持有公司股份的人,因為這些股份持有人不是坐在會議桌前的人,因此他們的主張不大可能被聽到。換句話說,“這就好比一個活力四射、精壯強健、有著正常性取向的男性會為了給只在傳聞中聽說過的其他男人盡可能創造機會而躲開親昵地圍繞在自己身側的那些唾手可得的可愛女人一樣”。[1]多年以后,當主流經濟學家開始關注這個問題時,他們將其稱為“委托代理問題”。
各個組織機構會相互作用。《新工業國》中用了很大的篇幅來描述大公司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它們如何發展、如何保持員工的忠誠度、如何計劃、如何相互協調、如何與對手競爭。做到這一切,他們首先做的就是協同價格。我的父親最早就是因為提倡固定價格(二戰期間在政府任職時)而聲名鵲起的,他深深地了解一個有關價格的真相:當價格已經固定下來的時候,是很容易進行修正的。
對于標準化的以及公開定價的產品,寡頭可以輕易固定價格;雖然會有打價格戰的時候,但它的代價極其巨大,因此也并不多見。有時候,技術的多樣性與產品的復雜性使得固定價格更為困難,也僅僅是在這種情況下我們才看到觸犯法律的行徑出現。
20世紀60年代初,通用電氣、西屋電氣公司、阿利斯——查默斯(Allis-Chalmers)、英格索蘭公司(Ingersoll-Rand)以及其他電氣設備制造商因密謀操縱重型電氣設備的價格而被起訴,其中幾家企業的許多高管還曾短暫入獄。而根據之前的經驗,人們認為這樣的管理人員無論如何觸犯法律都不會遭遇被收監的命運……這些高管的失誤不在于操縱價格,而在于參與極難進行價格操縱的業務分支。企業同樣可以在電動機和家用電器領域進行價格管理,只不過在這些領域企業無須共謀就能實現價格操縱。[2]
計劃體系與技術專家階層的影響范圍遠非局限于定價這種相對簡單的事物。許多公司對自己設計與銷售的產品進行“具體需求”的管理,取得了大量雖不完美但算得上成功的經驗。(主張消費者主權理念的經濟學家對這種跡象大為震驚,但加爾布雷思對此卻頗為寬容。當人們達到富足、商品不再重要的時候,操縱人們的品味與喜好算不得最嚴峻的社會弊病。)在與國家的商業往來上,尤其是就先進武器而言,技術專家階層尋求的是一種理想的關系:穩定的客戶、長期收益預期、損失風險的防范。從更廣義的角度來說,計劃體系為經濟發展這一神圣的目標打造出了一種政治上的共識:總需求的穩步增長對商業公司來說意味著正向收益與光明的前景。經濟增長最初會讓商業組織受益,隨后會服務于它的其他客戶群體。
計劃體系會將它獨特的偏好傳導到現代高等教育中,把重點放在通用商業藝術上,而且認為專業性更高的技能(科學、數學、工程學)以及設計、音樂、制圖、美術等更加傳統的才能會貶值。這些東西如今都是引進的。加爾布雷思對此現象做出了解釋:技術專家階層通常不需要手藝人,他們需要的是能夠靈活地把自己塑造成符合組織機構的目標與風格、能夠按要求做任何事的年輕人。在這一點上,大公司與駐外服務機構或是軍隊非常相像,但與中世紀的同業公會完全不同。與近代勞動經濟學的普遍主題相反,教育傳授的不是技能,而是可塑性。
加爾布雷思非常欣賞馬克思,但他的理論有很多超出了馬克思主義的內容。在物質財富極大豐裕的社會中,階級沖突必定走向式微。而在計劃體系大獲成功的地方,就連最普通的勞動者也會認同公司的目標,工會由此就會失去其先鋒地位。這一切都指向一種新的矛盾形式,一種需要把關注點投向社會平衡——私人的富裕與公共領域的貧窮——以及與之相關的環境、審美以及文化問題上的需要。這正是加爾布雷思努力的方向,不過“舊左派人士”大多數并沒有追隨他。他們中很多人都很欽佩加爾布雷思,甚至把他視為自己的偶像,但多數人從未真正擺脫過對“更多”的追求。直至今天,工會組織、民主黨派以及獨立左派中的領袖仍堅持認為,在這個星球上最富裕的國家中,勞動人民面臨的主要問題在于他們仍然存在“短缺”。或許就人們對高質量教育的渴望、對負擔得起的醫療服務的追求、對收入保障的希望等方面而言,很多時候勞動人民比那些代表他們發聲的人更像加爾布雷思的追隨者。
凱恩斯認為,為了創造充分的就業應當對總需求進行管理,而一旦達到充分就業,自由市場體系的古典經濟學或許會開始得到認可。加爾布雷思并沒有心存這樣的幻想。這種觀點間的不同在于凱恩斯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科學技術的進步,而(見證過更多技術變革的)加爾布雷思卻領會到了技術變革的某些本質。因此,他認識到計劃體系會以某種形式成為整個經濟圖景中一種永恒的特征。從這個角度來說,加爾布雷思比凱恩斯更深刻地打破了傳統。
《新工業國》問世之際,正值美國的凱恩斯主義如日中天之時,經濟衰退的那些年還未到來。加爾布雷思看到了端倪,凱恩斯主義已被其追隨者曲解。計劃體系已經把需求管理用作服務于自己的手段。如我們所見,經濟增長取代了充分就業,成了當今政策的首要目標。經濟增長的波動會馬上獲得公共政策的關注,而失業率的增長在沒有威脅到政治穩定的情況下則不會快速成為焦點。計劃體系設法為經濟增長提供有利條件,讓經濟增長快到足以保證構成這個體系的公司獲得穩定的增長,同時又不至于增長過快,導致工會重新獲得權力或是重燃已經喪失的斗志。因此,通過減稅獲得增長或許是通往充分就業的道路,但充分就業也許是個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
40年后,人們對于《新工業國》的詬病主要在于它沒有預見到美國商業在1970年以后的數十年間所經歷的潰敗。這種潰敗經歷了四個階段。首先是來自日本的挑戰,特別是在汽車與鋼鐵行業。接著是80年代工業的崩潰。到了90年代,科技泡沫出現,(據稱)以比爾·蓋茨、史蒂夫·喬布斯等人為代表的企業主資本家正是由此開始牢牢確立了自己的掌控地位。最后一個階段,就是各大企業丑聞的爆發,安然公司(Enron)、泰科(Tyco)、世通公司(WorldCom)等赫然在列。
一本書很容易因為沒能預見未來而受人指摘,正如人們也會因為馬克思所相信的革命會在每一個地方取得勝利沒能實現而否認他的偉大。加爾布雷思對美國大公司達到權力巔峰會是什么樣進行過論述,而批評他的人卻假裝企業權力并不存在,之后還要嘲笑他沒有預測到某些公司的衰落——用衰落從某種意義上證明企業權力從未真正存在過。我的父親并未對此做出積極的回應,只是繼續做自己的事,《新工業國》便淡出了人們的視野。這是件令人遺憾的事,因為雖然他的這本書聚焦的是當時已經存在的計劃體系,但它其實能夠很好地闡釋后來出現的變革、危機、衰落以及復蘇。
20世紀70年代末來自日本的挑戰并沒有證明競爭性市場發揮了主導作用。相反,它是一片領地上的計劃體系入侵到另一片領地上的計劃體系所導致的結果。日本有沒有計劃體系?當然有:它把日本傳統的政府聯盟與企業網絡結合到一個體系里,是在美國占領期間構建起來的,而加爾布雷思本人在這個體系建立之初發揮過重要作用。日本的計劃體系在隨后的幾十年間得到了長足發展,直到強大到足夠到美國的地盤上叫陣。
那么美國又是如何應對這個挑戰的呢?它動用了政治手段,由自我標榜為自由市場倡導者的羅納德·里根政府施行了“自愿出口限制”政策,算得上極具諷刺意味了。但我們應當贊賞里根政府的做法。它沒有把美國向自由市場開放,因為這樣做會為美國企業帶來災難性的后果,而是與日本達成了新的交易,允許其隨著時間的推移增加其市場份額,升級其產品。這樣做的結果是給予了美國公司一個可控的敗局,它并不美好,但遠勝一個完全失控的局面可能造成的后果。
《新工業國》確實未能預見到20世紀80年代初工業領域的大范圍潰敗。這本書的第三版于1978年出版之時,加爾布雷思認為由金融領域的傳統權威力量定額配給資本,并由此決定行業與貿易中誰生誰死的做法正在失勢。這一論點當時來看是正確的。高層金融勢力已經在蓄勢準備反擊的情勢對任何人來說都還不明朗——據我們所知,甚至連大多數銀行從業人員對此都不知情——直到一年之后,保羅·A.沃爾克升任美聯儲主席。而沃爾克也是直到1981年羅納德·里根就任總統才發起了20%利率的“生死決戰”。
里根與沃爾克開始重建羅斯福新政之前的世界——一個在工會、抗衡力量、特別是計劃體系出現之前的世界。他們要讓市場,特別是資本市場發揮主導作用,用高利率把精湛成熟的企業與能力欠佳的商業公司區分開來。銀行把錢貸給最好的企業,對其余企業則收緊銀根,而活下來的企業不得不追求更高標準的生產率。加爾布雷思認為這是一種極為“堂吉訶德式”的做法。銀行家具有非常強大的力量,但他們不適合做治理。小城鎮中那些對地方商業具有敏銳的嗅覺、慈祥友善的行家里手與他們不可同日而語。現代銀行家橫跨企業與政治領域,但對其中任意一個領域都沒有足夠的了解。他們尤其不了解位于大公司核心地位的技術性工作,因此也無法對公司的戰略與執行實施切實的管控。銀行家具備的主要是一種破壞性的力量:他們能夠排擠企業、摧毀企業,但絕沒有能夠讓更好的企業從廢墟中生長出來的魔力。
由于實際利率高過了經濟發展中人們所能想象到的任何利率水平,正常的企業運營土崩瓦解。由此不難預見企業的金融治理規則也流于失敗。當不可能實現的條件加諸于身且沒有任何核查手段時,選擇作弊也是人之常情。公司可能會做假賬,之后還能獲得市場的嘉獎——當然也不會被市場懲罰。公司不但由此加強了自身的市場地位,同時還削弱了誠信企業的市場地位。這種騙局只有在事后才能被發現。因此,高利率時代會以企業與銀行體系的災難而告終應當是件比較容易預測的事。加爾布雷思也確實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上述政策成形之時預測過此結果;在此之前的幾年里,《新工業國》的不足只是在于它還是太樂觀了,它不相信會有哪屆政府會瘋狂到把利率提高到此種地步。
里根與沃爾克的舉措造成的債務危機在接下來的20年間影響著整個世界,也導致美國腹地的制造業出現大規模衰退。存在于整個80年代的計劃體系大部分被壓制。但事無絕對,此后當經濟終于在90年代復蘇之后,浮出水面的依然是一個計劃體系。只不過它有了不同的形態與勢力間的均衡,投資銀行家與金融掠奪者在其中扮演了新的角色,因此這個體系比它在20世紀60年代時更缺乏穩定性。
80年代見證了大型工業企業走向衰落,同時它還向天下昭示光明的未來或可從工業之外的領域獲得,至少某些人是這么認為的。金融行業令貪婪者心馳神往,不久后科技領域也召喚著那些具有非凡的想象力、出眾的科學才能、機械技藝巧奪天工的人,以及有辦法說服具備上述特質的風險投資家的人。特別是與電子計算有關的那部分技術專家階層,他們脫離了大型的工業企業。不同于風洞,微處理器與軟件的應用涉及許多領域。如果它們的生產不只局限于個別終端產品,比如說大型計算機,它們會發揮出更大的潛能,而且如果它們不必須考慮債務、養老金以及其他由大公司在工會還非常強勢、資金還非常便宜的時候構建出的此類事物,它們的贏利能力也會大大提高。
自此科技的繁榮出現了:一大批全新的、由風險融資資助的公司大量涌現,為全球市場帶來了芯片與軟件。隨著這種繁榮而來的還有新一輪對加爾布雷思關于技術變革觀點的抨擊。技術變革真的與工程師和被馴化出來的組織人有關?如今從最傳統、最受人熱捧的經濟原型中難道不是應該出現了一種全新的種類——那種野蠻生長的獨立企業家嗎?換句話說,怎么解釋比爾·蓋茨這樣的人?
其實加爾布雷思曾對比爾·蓋茨進行過剖析。微軟公司需要市場營銷,它需要體現出一種“酷”,而一個年輕的技術天才迷的形象能夠很好地服務于公司的這一目的。這個巨星神話有助于美化公司的形象。微軟最初的成功有賴于一個獨家特許經營權(與IBM合作,為早期IBM的個人電腦提供操作系統)與許多專利保護,后來在一定程度上靠的是它對市場力量的操縱,雖然這種行為飽受爭議。再后來,比爾·蓋茨的個人財富成了微軟實力的證明;再往后,他通過基金會為世界所做的善舉更為他的名望增加了一抹柔和的光彩。從過去到現在,以上種種一直在為其企業所用。對微軟公司來說,首席執行官一直都是公司的一個首席商人,而非科技先鋒;公司的技術產品永遠是由各個龐大而笨拙的委員會負責的工作——事實也是如此。
如果我們真的想找一個科學家出身的創業者來看一看,英特爾公司的羅伯特·諾伊斯是一個更好的例證。他獲得了麻省理工學院的博士學位,是一名真正的科學人才,也是集成電路的發明者。他創辦的首家公司——仙童半導體公司最初以軍方和IBM為銷售對象,當時還不為大眾所熟知。之后他創立的英特爾公司同樣面向企業用戶,而非直接面向消費者。如今,英特爾的技術領先地位只有通過大型科技團隊間的有效合作才能保持。無論是諾伊斯還是比爾·蓋茨,以及任何與他們類似的佼佼者,都與典型的創業型小企業主不同。
盡管加爾布雷思不覺得現代企業會像現實中一樣如此容易遭到洗劫,但他在《新工業國》中還是預見到了這種可能性。很多頗有名望的經濟學家把儲貸危機歸罪于存款保險(“道德風險”,也就是由于保險的存在反而導致風險性行為加劇的情形),而加爾布雷思(以及后來的主流經濟學家喬治·阿克爾洛夫與保羅·羅默)[3]認為這些失敗源于社會與法律規范的顛覆。正如“管理欺詐”權威專家威廉·K.布萊克所說,你可以認為安然公司是不健康市場中的一個無辜產物,也可以認為這個市場被犯罪意圖收買了。[4]安然公司是一個極為復雜的組織,也恰恰是技術專家階層與生俱來的復雜性讓隱藏與掩蓋欺詐成了可能。然而說到底,檢察官、陪審團與信奉加爾布雷思的人都不難對此做出裁斷。伴隨慘烈的儲貸危機而來的是一千多樁重罪的判罰;安然出事之后,公司的高管最終全部被起訴,也全部被定了罪。
或許有人會說進入新千年以來,大公司重新獲得了核心經濟地位與政治力量——認為如今的我們生活在一個“企業共和國”中,政府所采用的那套方法、規范與文化都得見于企業。
·在一個委員會型的政府中,很多委員會的運作是隱秘的。我們的決策制定具有客戶驅動的特點,它意味著一些戰略方向——好比國家安全、金融、監管以及其他領域——會由一些掌握著不為外人所知的專業知識的小圈子來把握。
·我們的公共關系運作明顯具有企業宣傳機器的特點,也就是說,我們無法或是刻意不去對一個事件的真實原貌做出前后一致的描述。
·在不定期選舉中,我們有股東,有名義上的所有者與參與人,通常管理層會做好安排,確保這些人不會落敗。
·我們有董事會,不過問、不設阻,過審批形同走流程——國會在2006年那次引人注目的選舉之前就是這樣。
·我們有作為門面的首席執行官——他悠閑的姿態告訴我們這個國家一切事物盡在掌握。或者更準確地說,用他來掩蓋事情并不在掌握之中的事實。
這些特點在《新工業國》所述的大企業中都有類似的對應情景。或者說,對上述分析做任何一點補充更新,你同樣會發現企業中有符合這套邏輯的諸多特點。只需想一想過去40年間企業在管理失當、欺騙、市場操縱與欺詐問題上玩出的新花樣,一切便不言而喻了。
加爾布雷思的悖論在于他是一名獨立的組織理論家——他是一名智力創業者。而與此同時,學院陣營中對加爾布雷思的觀點嗤之以鼻的是那些被組織馴化的人、對觀點墨守成規的人以及精心守護學術立場的人。他們中鮮有人會以個人的身份被銘記,可他們對某些享有盛譽的思想卻是絕對地擁護。加爾布雷思的另類學說在公開市場上大受歡迎,而在大學中卻被像極了現代企業公共關系的那套做派壓制。
加爾布雷思預見了這一點。他寫道:“那些吹毛求疵的人對于美國社會地理學中的任何描述都能挑出毛病來,他們把紐約、芝加哥、洛杉磯以及所有比錫達拉皮茲市大的社區排除在理論假設之外,由此就可以用小城鎮、鄰里社區的現象對國家的本質進行描述。”[5]于是本科生階段的經濟學大部分還是這樣講授的。學生們想象著如果自己堅持把這門課程學下去,總有一天在研究生階段會有機會學習到有關大公司與復雜組織機構的世界。而少數走到這一步的人最終會發現幻想破滅了。
《新工業國》并不完美。它有一點難懂,與加爾布雷思的其他著作相比似乎也少了些趣味。在書中我發現了一些他沒能繞開的正統觀念(比如關于貧窮國家中儲蓄對投資造成限制的問題,它有可能為印度的失敗提供了借口,也遭到了中國的極力反駁)。即便如此,《新工業國》仍然是一座豐碑。在這本書中,組織機構取代了市場,它不僅發生在我們身邊的世界,也發生在我們微妙的領悟與理解過程中。自本書在1967年問世以來的40年間,曾經把自由市場作為一個核心組織原則的強勁信仰已經崩塌了,這在經濟學家中已然是一個盡人皆知的秘密,但還沒有什么能夠取而代之的理論出現。在發展與進步再次啟動之前,《新工業國》依然是經濟學界必須經過的一道門。
注釋
[1]John Kenneth Calbraith,The New Industrial State,3d ed.(Boston:Houghton Mifflin,1978),125.
[2]John Kenneth Calbraith,The New Industrial State,3d ed.(Boston:Houghton Mifflin,1978),201.
[3]George Akerlof and Paul Romer,“Looting:The Economic Underworld of Bankruptcy for Profit,”in Brookings Papers on Economic Activity 1993:2,Macroeconomics,ed.William C.Brainard and George L.Perry(Washington,D.C.:Brookings Institutuon Press,1994).
[4]William K.Black,The Best Way to Rob a Bank Is to Own One(Austin: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2005).
[5]John Kenneth Calbraith,The New Industrial State,3d ed.(Boston:Houghton Mifflin,1978),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