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艾虎直言示內親,包拯問案撻惡戚
- 北宋包公演義
- 冷雪散人
- 4485字
- 2024-09-01 20:01:46
話說是年冬月,當獲朝廷詔令調任知廬州,于是將行李打理訖,在師通判,孫虞候等州府官吏,并及不少城內熱忱百姓,冒著寒風至城西橋頭送別下,包拯攜家眷,領同公孫策,艾虎夫妻一行辭離揚州而去。在此,不說包穎、包蕙隨爹娘多年游歷各地,司空見慣,出州府已登坐馬車無心見此情景;又歐陽春與同崔鶯鶯亦坐于車內,無意照面相送官民。只說正當起程之際,歐陽春卻掀簾探面窗前向包拯、董氏問道:
“大人、夫人,此次路程是否途經滁州?……”
然歐陽春才言語于此,被董氏借著日前之梗,笑言打趣道:
“如此甚好,便宜歐陽妹妹若有何寶物藏至自家兄嫂處,亦可掩人耳目焉。”
對此,歐陽春非但沒發憷,反而道:“夫人還言此話,要是大人當日上登天界,順便向天神討要一二件下凡,豈不勝世間任何寶物?”
這使得包拯一面扶內子登車,一面回目而視歐陽春,頗有些無奈的搖一搖頭。同時,公孫策、艾虎亦隨著搖一搖頭,并難掩笑容的縱身上了馬,皆別無他言,只管勒馬動身而已。
此后,包拯一行出揚州境,過真州,至滁州,里程雖說不算遙遠,但畢竟已入殘冬臘月,一來夜長晝短,天寒地凍,二來時有風雪,也很是阻礙行程。經多日跋涉,這日終于允從了歐陽春、艾虎心意,徑直到歐陽莊歇足。當歐陽彝、尹貞娘夫妻得知包拯一行已至門首,自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地出門相迎。雖然轉眼是多年未有晤面,包拯卻不免拱手客氣道:
“歐陽賢弟,今又攜家人登門打攪,望切莫鄙棄哉。”
歐陽彝聞言趕忙道:“大人此是說那里話!——大人不嫌僻陋,能光臨寒舍,愚夫妻不勝榮幸耳。”
接著,莫言公孫策、崔鶯鶯不曾謀面,就包穎、包蕙同樣免不得相介紹一回。待相邀進屋,入暖閣落坐定,吩咐家人煮以好茶罷,因歐陽彝夫妻尚不識真情,有相問公子包繶來,又免不得告知不幸,還言及繶兒才情出眾,使之嘆惋一回。既而,尹貞娘卻沒來由的向公孫策問道:
“早聞先生學識淵博,敢問詩詞何為上乘焉?”
見問,公孫策泛泛言道:“詩詞自是立意為重,遣詞次之,不必執著于新奇而害意,其余格調規矩實為末事,更不必太過受此束縛矣!”
在場眾人聞此,就算似懂非懂亦毫不吝惜,皆跟著點一點頭。不時,家人正煮好茶呈了上來,然歐陽春卻問及嫂嫂侄女隱兒所在,遂相喚包穎、包蕙,并崔鶯鶯拽上小玥一道往閨閣而去,尹貞娘忙吩咐丫鬟隨著將茶點送了去。
當歐陽春領同崔鶯鶯等人去后,于品茗之間,忽得歐陽彝對艾虎言道:
“妹丈與家妹這么些年,怎不養育一男半女?”
艾虎聞言,嘆聲道:“皆因當年在下年少無知,未能保護好令妹,以致失孕矣。”
此使歐陽彝一時默然無語,卻得尹貞娘道:
“既如此,何不另娶一妾,莫非是小姑……”
伊話未說完,艾虎連忙搖了搖頭,言道:“在下何德何能,得令妹相持已足也!——況在下與令妹心意相契、感情甚篤,然人生不過數十載,在下又無甚爵位、財勢需繼承,有無子女不礙也。”
見艾虎有此等超然于世俗之境界,令在坐者雖無從置喙,不禁暗自嘆服。且眼看天已暮色,歐陽彝夫妻又忙著安排了酒食,飲宴間僅閑侃一些所見所聞,世俗百態而已。酒食過后,由于天氣寒冷,加上旅途困乏,隨著歐陽彝夫妻差家人打理房舍,不久便各自前去歇下了。
至次日晨,因包拯、董氏執意動身,歐陽彝夫妻挽留不住,遂攜家人并公孫先生一同相辭離去。但畢竟年節臨近,于包拯、董氏以此去路途已不遠,眼下也無甚要事等語之勸說下,才使艾虎、歐陽春留住,待陪同親人過得年節,再前往廬州相會,于此皆難以細述。
然而,包拯、公孫策一行辭別歐陽莊,不疾不徐又二三日旅途方到達包府。蓋府上距離州城尚有幾十里路程,何況已數年未回,姑且歇住一日。鑒于至年節還得多日,包拯慮及州府事務,由妻小逗留府上,準備年節所需,自領同公孫策、包興,并隨行之人驅車馬前往州城。至廬州城外,就相遇通判程徽,字文煥,歙州寧休縣人;錄事參軍趙杲卿,字明叔,密州諸城人;司戶參軍霍岳,字東鄰,壽州六安人;司理參軍胡居易,字敬之,并州陽曲人;司法參軍王回,字子惠,福州候官人;又虞候劉厚,字子重,廬州慎縣人等州府官吏出城東門迎候,亦不必一一詳說。
于是隨諸官吏引路至州府,置行李整飭內宅,按慣例接風洗塵,筵席間憑諸同僚天南地北,海闊天空一番罷了。此后,處理得二三日州府事務,見確實無要緊事,便相邀公孫策,攜隨從包興幾人趕著年節返回包府。年節期間,親戚朋友自是紛紛登門拜訪,并且曩昔素少往來之遠親故舊,亦不惜遠途探問而來,大多不過趨炎附熱,以沾榮光之平常人心思。對于一些心懷叵測,藉此佳節時機,僭越律法妄圖日后可得庇護者,終見識包拯剛直不阿,于有違國家法度事上不留情面,一概厲色決絕遣之,活該無顏自去。然礙于親朋緣故,勉強多滯留得二三日,才領妻小一并去往州城,于此更無意贅言。
只說年節過后,包拯至州府僅僅二三日,有虞候劉厚一早前來內宅,相見稟告道:
“大人,門外有石啞子又手持一木棒來獻。”
包拯聞此,便心有狐疑的問道:“劉虞候是否知曉其一些來由?”
劉厚回道:“不瞞大人,此啞子每遇官府上任,幾度來獻木棒,問之竟不能應對,任官責打。故大人今漠然置之亦無甚不可,只是數日前,大人過年節親迎家小尚未歸轉,其已曾來過一次?!?
聞此,包拯暗自思忖:“想來此啞子必有冤屈,故屢屢忍吃此刑,特來獻棒。不然,怎肯一再攪擾官府,無罪任官責打?”
故而,包拯也管不得許多,領著劉虞候步出內宅直至公堂,令差役引石啞子來見。不時,得見一年紀不及而立之齡,大概因長久風餐露宿,飽經霜雪,使得膚色黝黑;且蓬頭垢面,身上衣裳陳舊破敗,叫人心生憐憫之青年,手持一把來粗的三尺木棒,忙忙迭迭跟隨差役步入公堂,雙手舉棒跌跪在地。包拯相問之,其能聽懂話語,卻擺手指口,示意不能言。遂諸吏除告知此啞子常年于城內乞食外,復述其數年來向官府獻棒一事,與劉虞候所言別無二致。
視此,包拯沈謐一時,忽而托故發怒,呵斥其乃無狀屢擾官府,好生無理,號令公人以長枷將其枷往街衢,游示全城。那石啞子伏伏臘臘,并無抗拒,任由公人擺布,扯拽著出了公堂。隨后,包拯即喚都頭戴勝近前,親自交代于沿途暗中打探,若有為其稱屈者,帶來州府相見。
當人們見石啞子被枷號街市,使無所事事者都很好奇,紛然來看,議論嘈雜。良久,行至東街,適逢一長者嗟嘆道:
“石啞子今日反受此苦,豈不冤屈!”
戴勝聽得,便命公人帶石啞子回轉,自尋得長者引至州府見包大人。包拯領同公孫策、趙杲卿諸人于后堂會了面,邀長者落坐定,問之姓名,年紀,長者言姓名田九,今年已六旬有四。于后,包拯問道:
“田長者既言石啞子冤屈,可是詳知其獻棒因由?”
田九答道:“石啞子乃城外石塘人,其兄石全,雖不是家財巨萬,然承受父祖不少田產,暖衣飽食自不用言。怎料此兄竟欺心將殘弟趕出,任其乞食街頭,應有家產獨占經營享用??墒瘑∽用磕旮婀?,不能伸冤,今日見其被老爺枷號街市,小老兒因此感嘆?!?
聞得此情,包拯即差戴勝帶人至石塘村傳喚石全到衙,包拯復又升堂,斥問道:
“石全,此啞子是汝同胞兄弟否?——汝怎可欺其殘疾,無視親情,為獨享家產趕其乞食街頭,此何道理?”
這石全現年三十六七歲,或許是經常戶外行走管理于田地間,看著有些粗獷,卻也穿戴講究,長相端正。他動了動唇齒,僅只詭言道:
“其原是在本家莊地居住,并非親骨肉?!?
聞言令田九很是不服氣,極力與石全爭辯,而石啞子愣跪一旁,猶如木雕泥塑、呆滯無神。包拯量度石全乃為虛詞,嚴然問道:
“汝既否認是汝兄弟,本官今差人再赴石塘,尋汝族親并近鄰年長者來證如何?”
石全頓時緘默不答,況為此已折騰去大半日,包拯遂命人將諸人散監獄中,待明日尋石全近鄰并族親年長者前來再審。并且,難得公孫策有心,緊隨差役而出,暗里指使差役將石全、石啞子單獨拘于一室,伏聽其動靜。不久,回復稱石全甚抱怨啞子不是,言其不知好歹,此些年是自討苦吃。石啞子或自覺慚愧,瑟縮墻根任由指摘,無有絲毫反抗之舉,石全大概疲倦了才停歇。
包拯、公孫策相聞無甚奇怪,打發差役自去。直至翌日,尋得石全近鄰并族親年長者多人到衙,皆言啞子就是石全同胞兄弟。石全十分尷尬,無力辯解,方才將內中原委直陳道:
“絕非小民肆意苛虐吾弟,況吾弟幼時雖有些言語遲鈍,亦不是天生不能言詞。然于七八歲上,或因貪玩致使家中走水,吾弟獨處房內撕心裂肺哭喊,家人迫于無奈,急忙救火,漸漸聞吾弟沒了聲息,原本以為吾弟休矣。待家人將其抱出,見身上無甚傷害,當時皆感慰藉。誰知就此驚嚇,吾弟竟大病一場,從此失聲不能言,請醫問藥年余,終究無濟于事。所幸能聽懂人語,身體仍壯實無恙,只得不了了之。
“至后來小民父母相繼病故,初時吾弟隨吾居住,但其稟性古怪,不數年執意自處,吾便安排數畝良田與其打理,還叮囑家人平時多關照一些兒??墒遣怀鲆荒?,就將數畝良田以五十兩銀出賣鄰村張有馮,契約具實,追問吾弟也首肯確認,卻未見一文錢財,吾氣憤至極,劈頭劈臉責罵吾弟一回。不料吾弟自此不入家門,甘愿乞食街頭。吾恨其自甘墮落,故懶得顧及臉面,就當無此兄弟,數年來聽任其如此,不再過問于他。”
那石啞子見兄言此,更激動得熱淚盈眶,連忙磕頭如搗蒜。包拯見之,明白確為此情,然心下思量道:
“想來拯有一從舅倒是名喚張有馮,不知是否此人,但張族乃本地大姓,抑或有同姓名者?!彼靻柕溃骸叭暄詮堄旭T所居何村?”
石全答道:“此張有馮,字翼之,乃東城外張莊村人,家族財大勢大,其還于城南開設有賭莊?!?
進而,包拯又暗想道:“其人正是拯從舅,論年紀還少拯數載,雖多年間素少往來,但數日前于府上相見,就知其頗為圓滑,不想竟視人殘疾,做出此等坑人田產之惡事?!?
包拯即命劉虞候、戴都頭帶人傳喚張有馮來見,于是便請田長者并石全近鄰、族親歸轉,暫退公堂。待劉厚、戴勝將張有馮領至,其卻仗著為包拯從舅身分執迷不悟、目使頤令,直立公堂向包拯言道:
“賢甥,縱使從舅有何罪過,何不遮掩、遮掩,何苦命劉虞候、戴都頭匆匆尋喚?”
此間,那石啞子目光炯炯直視張有馮,卻怯怯的挪動雙膝向兄石全貼近。石全得知張有馮原本眼前知州老爺從舅,則顯得畏畏縮縮,垂頭喪氣。可包拯全然無視從舅趨奉之態,厲聲質問道:
“今石全兄弟訴告汝于數年前,欺詐將其多畝良田據為己有,此事是否屬實?”
張有馮見狀,忙拿出契約親手交至案前與包拯過目。怎料,包拯看后竟“五十、四十、十兩……”地耐心詢問石啞子,以此求證真假,當初獲銀數目虛實。只見石啞子連連搖頭,鬧得張有馮心慌神亂,加之數日前有見識過包拯威嚴,不徇私情,終難以自持,慌忙跪地告饒,一五一十招承道:
“數年前,因聞知石啞子分得數畝良田自營,故尋機假意借錢數貫,誆誘其來城至賭莊賭博玩樂。不月,累積欠下五十貫錢無力償還,便以此逼迫恫嚇,使其將數畝良田轉手抵債,并立契畫指為憑。其兄石全見字據簽押確實,自然無可奈何了?!?
包拯聽罷,怒斥張有馮無視律法,坑人殘疾,仗勢欺人,令其無言可對。包拯更不以長親為忌,在公堂上將張有馮責撻一頓,以示警戒。即責令數畝良田須及時歸還,并親往田地查看詳細,罰沒張有馮不少錢銀,賠付石全兄弟數年損失。此時,石全不嫌啞子渾身臟亂,忙拉著兄弟叩謝不已。
事后,城鄉百姓聞包知州大公至正,能大義滅親,無不滿心敬重?!需b于此,親舊認識到包拯執法無私,皆屏息收斂,不敢欲借機胡作非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