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包繶不幸病卒于潭州通判任上,尸身已運還故土合肥,遂包拯夫妻攜家人回鄉安葬繶子。然而,南城嫂娘忽聞包繶病卒,畢竟伊年逾古稀之人,近來身體原本有些不適,以致病倒在床,使侄媳吳氏并孫媳林氏只得陪侍在側,未能動身至合肥包府吊問。故此,當安葬包繶畢,待親家崔碏、呂氏夫妻與同外甥阮稹;南京董府內兄嫂董燏、常氏等親戚友人相繼辭別歸去。昱日,包拯夫妻也因記掛嫂娘,攜家人匆匆駛離包府,將前往南城看顧。到達南城綏包坊,方知于請醫問藥,與侄媳吳氏,孫媳林氏的悉心照料下,嫂娘病已痊,總算令人欣慰。
于是,一來眼下確已臨近年底,加之包拯夫妻自回鄉料理繶子后事,不免身心俱疲;二來于嫂娘的挽留下,包拯夫妻也不好違拗,便暫留南城欲過年節再行。而且,未及二日,竟得艾虎、歐陽春攜一穿戴樸素,體態輕盈,大概二十二三年紀的女子投奔綏包坊相會。——此事說來,只因于秋時,艾虎隨包拯自河北還京,不過幾日,便獲內兄歐陽彝來書,一言多年與妹夫、家妹未見,甚念,二言今冬初乃叔父六旬壽辰,望妹夫、家妹有心一聚等語。故而,艾虎、歐陽春遂相告于包拯夫妻,歸轉滁州歐陽莊而去。
當叔父壽辰過,一晃已見冬深,也就是月前,艾虎、歐陽春不顧滁州眾親人相留,辭離歐陽莊返回東京,才知繶少爺不幸病卒潭州任上,大人、夫人早已攜家人歸合肥故里安葬少爺去了。于是艾虎、歐陽春便策馬前往合肥。至合肥包府,又得知因嫂娘身體有恙,不久前大人、夫人已南下往南城探望了,故只好繼續南下來尋。
說話間眾人入客廳相繼落坐之余,有問及艾虎、歐陽春等可曾用飯,見回答來的途中已經用過,再說此時未到飯口,也就不急于擺飯了。遂免不得又言及包繶病卒事,雖轉眼多月,艾虎、歐陽春仍未免英氣消沉,惋嘆不已。一時,若不是嫂娘崔氏聞艾虎、歐陽春至,要孫媳林氏攙扶著來會客。客廳眾人見之,忙起身相迎。
待再度落坐畢,遂得嫂娘言久聞歐陽小妹英姿颯爽,一直不曾有緣,難得今日來家下,可一見真容。因而歐陽春說三年前在南京董府有過照面,老太君可是忘記了?惹嫂娘回想一陣兒,輕嘆一聲,自道實在是人老忘性大。隨后,卻無甚話說,轉而關注到歐陽春一旁之陌生小女子來。——這不,因那女子或許沒見過此等大陣仗,又或許心性靦腆,只是相隨著步入客廳,就娖娖地坐于一旁,未曾發聲。加上一時間人多口雜,難免有失周到,險些將此生客置之腦后去了。這時,經艾虎介紹,才認識伊姓名周可麗,乃虔州虔化縣人。進而,順勢將自合肥來南城的路上,在南康軍如何遇見周可麗,以及拼殺了惡賊相救于伊之經過講述得一回。
原來,幾日前艾虎、歐陽春行至南康軍境,時下晝短夜長,眼看天色漸晚,不久望見鄱陽湖畔一個旅邸,相襯在一株冬季蕭瑟,枯藤纏繞,四五個人抱不交的大樹底下。走近旅邸,初見周可麗坐在門前窗檻邊上,不施粉黛、著裝樸素,有客到也是懶懶的毫無殷勤之氣。當艾虎、歐陽春下馬收拾起行囊,步入旅邸,伊遂起身跟從而進,還于身后小心咕噥道:“二位何不再前行幾里,去往南康軍城里歇腳?”
聽得此話,確實使艾虎、歐陽春都感到奇怪,怎有旅邸中人不攬客,反而向外行說的道理?然當時并未多想,隨意的選一副桌凳坐了,遂把長劍解下來放在桌子上,艾虎又將脊背上包裹,腰間搭膊也解了與兩柄長劍摞一塊兒。即刻,得一年紀應該三十有出,身形壯實,滿臉橫肉,疙里疙瘩的男子,上前來笑容可掬的問道:“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本家有好酒、好肉,若要點心有新鮮大饅頭。”
等到艾虎點完酒菜,環視旅邸,除卻遠遠站著的周可麗,上前來的疙瘩臉男子,另外柜臺里邊站著一大約二十來歲,看著狐臉猴腮,嘴下可憐兮兮有幾根髭髯的青年,店中便別無他人。且發覺那青年目不轉睛,直勾勾地盯住歐陽春看,實在有失常理;虧得在疙瘩臉男子的驚擾下,挾周可麗先后轉入廚下去了。
對此,艾虎、歐陽春也不去理會,倒是于等候酒菜的間隙,別無話說,不免有言及大人家事,嘆說不僅繶少爺病卒于潭州任上,如今嫂娘又身體有恙,真乃大不幸也。這時,見周可麗托出酒食過來,聽聞此言,仍未敢貿然確定,伊一面將酒食擺放桌上,一面顧眄防范著小聲的問道:“客官可是艾俠士與令妻歐陽女士?舊年曾追隨不持一硯歸的包大人任職于端州?”當得到艾虎、歐陽春肯定的回答后,只見伊急忙跪在地上求告道:“小婦人姓周名可麗,半年前被二惡賊擄掠至此,今望艾俠士相救,能擺脫此苦難。況二惡賊惦記艾俠士財物與令妻美貌,已在酒食里下了藥,欲以加害,艾俠士與歐陽女士不可食用!”
聞此,正于艾虎、歐陽春詫異之間,不覺被狐臉青年托出菜食來看見,知事情敗露,怫然扭頭向后面高喊道:“二哥,這養不熟的賤婢子今要壞我兄弟好事!”遂扔了手中菜食,抄起家伙與那疙瘩臉男子前后沖上來武力相向。
艾虎、歐陽春見勢不妙,慌忙救下周可麗,提劍與其抗衡。但二惡賊定要兇橫行強,以死相逼,無奈之下只能誅殺二惡賊,以絕后患。
解決了二惡賊,經周可麗相告,方知疙瘩臉男子名喚馬不網,狐臉青年名喚馬不革,其兄弟二人借著旅邸買賣,半年來不僅謀害了多名路客,劫了財物,還將尸身開剝來,大塊好肉假充黃牛肉賣,零碎小肉切作狗肉餡饅頭賣,剩下骸骨就填埋在湖岸底下。——不想清平世界,蕩蕩乾坤,二惡賊作惡如此,卻不見官府糾問,叫人害怕。
然而,當時天色已晚,于是將二惡賊尸身挪至僻暗處。當夜就旅邸另外弄些酒菜食用過,閉門歇過一夜,次日也未去南康軍府報官,便領周可麗直赴南城來見大人了。
聽艾虎將事情經過講述罷,在場之人仍是七言八語的替他們懸心,欷歔不已。然包拯對此只是略略頷首,沉默片刻,待大家情懷大致平息,方問及周可麗半年前之遭遇。見問,使伊雙目噙淚,忙隨手拭了拭淚目,嘆息一聲,鼓足勇氣才將半年前所罹厄運講述了一番。
于是,得知伊家住虔州虔化縣石鼓山下,丈夫姓名黨遲。于半年前,也就今年五月中,正逢伊母親生辰,那日小婦人與丈夫要前往母家拜望。催促著出門不遠,方行至高嶺上,丈夫偶然記起家中才買的一頭牛犢忘記喂食,又未曾吩咐家人安童照管,實在不能放心,要折回去料理一下。小婦人便在林中略坐等候,將近午間,日色酷熱,遂借樹蔭以避暑氣。然丈夫剛離去一會兒,就見二壯實男子引一驢車前后著步行走來。二人遠遠的注意到小婦人獨坐樹蔭下,只聽得那年輕者回頭言道:“二哥,今來虔州一趟,被那伙奸人算計,弄一病病殃殃的去,好歹有個散失,人財兩空豈不賠了本,不如換一健美的回去?”
對此,那盛年者是意與神會,點頭贊成。見二人眼色,知事情不妙,小婦人才起身欲躲避,未及防備,就被二惡賊搶步上前,擊昏在地。醒來時發現自己身處車帷之中,身上衣鞋已被更換,外面正是在高嶺上所遇二惡賊;知自己不幸遭挾制,可憐已經人地生疏,受苦萬端,也無法反抗脫身。又一路上震蕩了多日,至南康軍后,才在那大湖畔的旅邸中安定下來。若不是上天垂憐,幾日前得艾俠士與歐陽女士途經旅邸,誅殺二惡賊相救,小婦人不知將周旋于二惡賊間,受辱至何日。
周可麗言語至此,不忍又潸然淚下,使在場之人更是替伊憤懣,對那二惡賊切齒不已。然雖如大家所言,二惡賊是殺之痛快,可畢竟事關不少人命,干系情重,自當盡早與官府陳明,以免地方緝訪,百姓惴惕,令不良者妄生事端。
故而,當日包拯就書陳事由,命艾虎赍書領同周可麗前往建昌軍府,將情況稟明蕭知軍。此后,經蕭知軍斡旋下,派人一面輔助虔州虔化曹知縣查明實情,獲悉真相;一面協作南康潘知軍發掘出骸骨,了結去鄱陽湖畔旅邸命案事。
且于年前,得黨遲風塵仆仆抵達南城,與妻子周可麗覿面是相擁而泣,痛悔不已,直道當初不該將妻子一人留在高嶺上。還與妻子特意來綏包坊拜謝過艾虎、歐陽春相救之恩,才帶妻子歸返家去,感覺確實人物端方,秉性樸厚。
——而據黨遲啟述,那日當他轉回高嶺上,不見妻子,以為妻子等不耐煩,已去往母家。然一路趕步到達看問,卻不得下落,一時驚慌起來,回轉高嶺上與人穿林抹嶺的尋。尋到一幽僻處,見“妻子”死于林中,臉上被惡賊以尖刀橫七豎八割得面目全非,無從辨識,只是從衣著上認為是“妻子”遇害。
當訴狀至縣衙,經曹知縣領同衙役勘問,只因吾弟黨近早前外出,正巧當日有路過高嶺而回,曹知縣遂疑吾弟于山林碰見嫂氏,四顧無人,企圖不軌。嫂氏不從,恐回說知,故殺之以滅口。即扭赴縣衙,投入獄中問罪,半年來遭無數次嚴刑拷打,吾弟終不肯誣服,受罪難當。倘若日前不得蕭知軍派人往虔化縣衙,告知吾妻還在世,而不法惡賊已被誅滅,恐至今吾弟仍舊受監牢之苦,難見天日矣。
于事后,還因一時談論到虔化曹知縣就此案之作為,使包拯嘆言實屬庸官智惛,斷案無能,胡亂猜疑之過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