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〇四回:秦香蓮進京尋夫,陳世美坐法伏刑
- 北宋包公演義
- 冷雪散人
- 6641字
- 2025-01-12 19:32:27
話說自包拯、公孫策,又同僚陳希亮、馮浩、呂公孺、吳充等,借于萃焣酒樓宴慶,乘興聯吟詩句之后,倏忽已至秋中,正值鄉野間粟、稷、菽一些作物,皆陸續迎來收獲時節。由于夏初京師一帶又遭水澇為患,為酌量今歲賦稅輕重,稽考曹吏奸偽,包拯決意往郊野與周遭屬縣視察,以免累及農戶生計。
這日,時逢天氣晴朗,秋色宜人,包拯領同公孫策、艾虎,又推官呂公孺,倉曹參軍盧秉,孔目閻維,馬兵都頭王朝、馬漢諸人,皆騎馬而出京城西南之“戴樓門”,往去城外惠民河沿岸訪看。
然包拯一行出郊外未久,卻路遇一面容清瘦,神色委頓,穿著樸素無華,年齡有二十六七歲之少婦人。手臂上挎著一個包袱,身旁帶著一個機警且靈秀,應當六七歲之男孩童;另外還背著一個靦腆而荏弱,看模樣不及四五歲的小女兒,迎面阻礙了道路。伊見是一眾官吏,慌忙放下小女兒,拉著男孩童一起跪拜地上,言道:
“貧妾秦香蓮,攜兒女瑛哥、東妹,不遠千里進京尋夫。丈夫名喚陳世美,均州人氏,于近五年前冬赴京應試,從此全無音訊,眾位老爺有認識妾丈夫者否?——況不知此處相距京城尚有多少路程,望眾位老爺指點。”
見此,一行人即時停下馬足,看了看伊母子三個,得呂公孺轉手一指來路,回道:“往前去不遠,望眼城郭就是京師。”他說話頓了頓,進而又道:“聞徐國公主駙馬姓陳名世美,正好皇佑五年癸巳科進士,其又是均州人,莫非原是汝丈夫?”
對此,那秦香蓮心下也不敢判定,只是又忙著拜謝過,拉拽著一雙兒女起身讓路。然正當前行之際,包拯卻對伊母子三人言道:
“倘在京遇逢犯難,可至開封府訴知,本府當盡力為汝母子查實之。”
秦香蓮十分感激,立刻道萬福稱謝,目送包拯一行離去。行不多時,有閻維策馬幾步,至包拯近前,心懷疑惑的言道:
“想必其地方亦不能許多同姓名者,那陳駙馬恐為其丈夫無疑,大人何須再查證焉?”
聞閻孔目相問,包拯緩了緩,言道:“既然陳世美早與秦氏成婚,不多年生育有一雙兒女,天下何至有如此負心之人。或許確實是同姓名者,而其丈夫抑或于半途遭受禍害,倘若還未見生死,又倘地方官吏遇死尸尋無苦主,不曾仔細查究,亦未可知矣。”
一行眾人聞后,大都略略點了點頭。此乃路途間的偶然故事,本無甚緊要,誰能放在心上,隨之便丟開去了。而此番視察鄉野,前后不過七八日,皆包拯主領下往返于京城與各屬縣間,因甚無要緊事故,在此不必細述。
卻說時光荏苒,轉眼已至中秋佳節。包拯以及親人雖身在異鄉,董氏領同崔鶯鶯、包蕙,又歐陽春攜艾雯雯,另外包興、鄭香、無憂、采繪、知畫等隨侍在側,仍為此于后苑中設香案祭月,以颙祈福祉,寄托思念之情。即使當夜天不作美,云氣氤氳,月色朦朧,幸而包拯、公孫策、艾虎皆得閑,照樣一同賞月,置備酥餅、美果,飲桂花酒相慶。況且京城夜下,富貴之家自是結飾臺榭,爭占酒樓高閣玩賞月色。只聞琴簫之音鼎沸,夜深人靜時,笙竽之聲宛如云外。坊間夜市看花燈民眾,兼兒童駢闐嬉戲,經久不息,通宵達旦。
詎料中秋夜后,于次日晨,包拯起床洗漱畢,剛用以早餐,就聞吏員稟告,言有一位年過花甲之長者,懷抱一死于非命之小兒尸身,領著一少婦人秦氏,還攜一幼女前來求見知府包老爺。聽得此情,包拯即步出內宅,直至公廳外庭院來見。但見長者懷抱秦氏之子瑛哥已亡,秦氏攜幼女東妹,并手持一精致盒子,如同失魂喪魄一般立候于院中。當秦氏一見包拯,趕忙跌跪地上,雙手舉起一盒子酥餅,哭訴道:
“老爺,貧妾丈夫陳世美,今反目不肯相認,昨夜甚至遣侍從趙伯純送此酥餅,欲毒害妾母子三人。幼子瑛哥饞嘴先食之,不幸中毒而死,才發覺惡夫忘恩負義,如此狠毒。聞老爺威風凜凜,鬼神皆畏,衙門清賽五湖水,斷事明如秋夜月,望莫容情,重究妾惡夫治罪!”
包拯見此,命左右接手小兒尸身安置殮房,又秦氏手中酥餅皆拿去仵作驗看。且視眼前情形也不用升坐公堂,遂引長者和秦氏母女步入都廳,此時有公孫策與判官馮浩,推官吳充,孔目閻維等在場。向諸官吏見面畢,聞生得天庭飽滿、地閣方圓,神采奕奕之長者自言姓名孟元祺,并聽從邀請落坐定。即時,包拯向秦氏問道:
“想必汝丈夫正是如今之陳駙馬?——然自當日郊外偶見汝母子三人后,至今未及一月,怎生弄成今日之地步?”
見言,本就未肯落坐之秦氏,拽著幼女又撲通跪拜眾官員面前,更是聲淚俱下,哀慟得難以言詞。故而,孟元祺不免抬頭吁嘆一聲,代為言道:
“昨日黃昏,瞥見趙伯純送秦氏母子酥餅,原想中秋佳節,陳駙馬能夠惦念伊母子,還是有些兒人德。孰知其不顧夫妻情分與自身骨血,竟下毒謀害,行此喪盡天良之事。”
既而,秦氏穩住情緒,方訴說道:“因昨日黃昏,東妹偶患不適,妾攬入懷里撫慰。向晚,趙伯純送來酥餅,瑛哥見之饞嘴,自行打開吃有二三個,妾心情煩悶,未與制止。不想瑛哥食過酥餅,夜晚就叫喊肚腹疼痛,口干煩躁,吐瀉不止。妾慌亂無助,求告孟翁請來郎中診視,終竟無濟于事,半夜就沒有了氣息。誰想丈夫這般狠心無情,不但拋棄妾母子,還于酥餅里下毒,欲一舉毒害妾娘兒三人。妾懷抱幼女,守著亡兒尸體苦熬一夜,清晨懇請孟翁引路來府衙見老爺……”秦氏訴說于此,又按捺不住,嗚嗚咽咽,泣不成聲起來。
不多時,有仵作前來呈稟,言孩童面相凄慘,切齒咬牙,且眼角、口、鼻、耳均見血瘀,必定死于砒霜中毒。遂將酥餅浸漬水中,取銀簪搗銼而黑,的確含有砒霜之毒無疑。
聞此實情,包拯滿面憤然,將欲親率府吏,拜訪徐國公主府邸傳訊陳世美,逮捕為惡鷹犬趙伯純。卒遽間,馮浩佇立躬身勸阻道:
“大人,今捉拿陳惡事小,然驚擾公主府邸事大也!”
經馮判官一言,在場者都踟躕少頃。接著,得吳充拱手道:
“自數年前,吾任職群牧判官以來,同陳駙馬多有交結相熟,深知趙伯純乃陳親隨。現請大人勿使走漏消息,至傍晚吾托故邀陳過來舍下,定能賺其侍從趙伯純同至,大人隨派人一并緝捕之,豈不甚好。”
量一時間別無良策,眾人就吳推官建議頗為附和認可。而后,有公孫策向包拯言道:
“公縱使不重官爵,若為懲治此等惡賊而黜官罷職,實為不值耳。”
包拯聽言,略略頷首,于是將秦氏母女,孟元祺暫時留置府衙內,回頭命張龍、趙虎速往孟宅封鎖秦氏母子居處,不得他人接近,且放出風聲,言秦氏母子皆死;一面又差王朝、馬漢前往均州,核實取證不提。
當日月夜,吳充邀得陳駙馬至寓所,其侍從趙伯純果然一同而來。湊巧,有倉曹參軍盧秉相遇作陪,設以螃蟹宴于花園涼亭,酌以桂花酒對飲。不一時,吳充抬首看了看亭外皎潔之月光,向陳駙馬、盧參軍言道:
“記得晚唐詩家司空圖《中秋》詩曰:‘閑吟秋景外,萬事覺悠悠。此夜若無月,一年虛過秋。’難得今夜不似昨宵,面此皓月當空,二位無所寄語?”
聞此言,加之已飲得幾盞酒下肚,興致正起,那陳世美起身憑欄,昂首一覽玉盤碧天,飛彩凝輝,須臾吟道:
“滿輪明月掛穹蒼,點點繁星嵌夜廊。
“又是一年佳節日,良朋歡聚桂花香。”
由此,盧秉亦觀賞一回星空月色,不甘落后,思忖少時吟道:
“云漢幽幽折柳風,西廂織女注河東。
“誰知后羿今何在,獨見嫦娥坐冷宮。”
待盧參軍吟畢,正含英咀華之間,卻見包知府率同公孫策、馮浩、閻維,又艾虎、張龍、趙虎等十數人至亭下來,徑直拘鎖趙伯純。遂不容抗拒,迫請陳駙馬往府衙有事商榷。
當押解抵府衙庭院,陳世美仍不服氣,憤憤然向包拯言道:“晚生乃當朝駙馬,包知府食朝廷俸祿,安敢如此無理?”
聞言,包拯借著燈火,轉身怒目而視,冷冷的相問道:“汝為駙馬,試問秦香蓮為何人?”
陳世美見此言,茫然失措,立刻俯首無語。緣當時畢竟夜色已深,包拯不予審訊,直接命將二人監入獄中看守。
來日,包拯升坐公堂,起先不宜鞫問陳世美,拿將趙伯純至堂下,質問道:“大膽狂徒,何故酥餅內下藥,預謀毒害秦香蓮母子?”
趙伯純見言,不假思索,矢口抵賴道:“小人不識秦香蓮,更不曾送毒酥餅,何有預謀毒害之事,必定他人誣陷。”
包拯懶得以言理論,命人將那一盒酥餅放其面前,橫眉怒目,厲聲問道:“既然不識秦氏,又不曾送與酥餅,此為何物?”
那趙伯純不過弱冠之齡,到底涉世未深,直面公堂威嚴,包知府聲色俱厲,早已忐忑不定,一見酥餅更是驚惶萬狀,栗栗自危。加上孟元祺、秦氏母女之指證,他未敢再無理叫囂,急忙招供道:
“皆是陳駙馬見秦氏彈唱秦樓楚館之詞!——秦氏為駙馬元配妻室,恐將事情傳揚開去,危及駙馬今時富貴前程與性命。是以借中秋之夜命小人送去酥餅,希望毒殺其母子來保全自身平安,實在無關小人的事。”
包拯又命他將所知悉數招承,獲得口詞。遽差人傳陳世美至公堂,以趙伯純供述與之相看,問道:
“事已至此,今陳駙馬還有何可說?”
然而,面對包拯的質問,秦香蓮的哭訴指責,陳世美不以為意。其反倒恬不知恥,正立一拱手,向包拯言道:
“若老大人能以寬宥,善理此事,自當不忘老大人厚恩。兼徐國公主最為圣上寵愛,待晚生與公主從中美言,老大人高官厚祿,豈不近在眼前。”
包拯聽言,勃然大怒,訶斥道:“無恥狂徒,汝當本府何人!豈是貪圖一己之私,罔顧國法公理,與汝同流合污者!”
陳世美見事不成,竟自恃駙馬身分,于公堂上強詞奪理,否認其侍從供述,百般詭辯。乃至不認妻女,污蔑秦氏為遠方流落入京城,一彈唱琵琶之歌伎,他堂堂駙馬豈得有此妻室?視此,包拯并不急于求成,命將陳世美、趙伯純押入牢中嚴加監管,焉乃據實上奏朝廷。
不二日,得徐國公主隨同生母俞賢妃,駕臨開封府。包拯率眾官員忙出迎,引進都廳坐定,俞賢妃便侃侃諤諤、直截了當地問道:
“今不知陳駙馬所犯何重罪?令包知府不遺余力,大張撻伐。”
——言及今賢妃俞氏,祖籍舒州桐城縣人,伊現已越四旬年紀。然俞氏方在髫年時,以淑麗婉靜遴選入宮,為年少之皇太子趙禎御侍。不數年,趙禎即位,俞氏得封為延安郡君。至景佑初年,進才人;隔年生皇女怡康公主,進為美人。于景佑四年,又生皇長子趙昉,不幸出世即歿。慶歷年間,俞氏又先后晉升婕妤、充儀;皇佑二年春,再晉升昭儀。至皇佑五年夏秋,升怡康公主為徐國公主,下嫁陳世美,遂晉封生母俞氏為賢妃。
包拯見賢妃言,向前深深作揖,答道:“其欺罔朝廷,停妻而尚公主;況使父母憂卒,今妄圖殺妻滅子自保富貴顯榮,件件非輕!”
徐國公主一旁悶悶不悅,俞賢妃又言道:“陳駙馬縱有差錯,看在渠與公主兩相恩愛之情分上,包知府能否安撫秦氏,就陳駙馬之事網開一面,從寬發落?”
包拯向來峭直,正大不阿。視陳世美諸般惡行令人發指,豈能徇情曲法,乃反駁道:
“陳世美早先拋妻棄子,失忘夫妻、父子倫常;今欲殺人滅口,遣侍從送以毒酥餅已致死親子。如此狠毒之徒,昔年不惜欺君罔上,謀尚公主,不過茍貪爵祿,相度私欲,曲意迎合而已,幾曾有真情可言?倘公主、賢妃仍曲赦為駙馬,不但有礙國家律法,然自是天下盡知,安肯為此人辱沒皇室尊嚴邪?”
包拯辭嚴義正、擲地有聲,令俞賢妃與徐國公主有如醍醐灌頂、如夢方醒,怊怊惕惕而去。隔日晌午,有得圣上差內臣至,于獄中宣讀諭旨,陳世美逆天盜臣,敗亂綱紀,喪絕人倫,革除駙馬都尉頭銜,翰林修撰之事職,貶為庶人,由開封府按法懲治其所犯諸罪。
就此,陳世美再無倚仗,喪失底氣,才招承罪惡。遂結合秦香蓮、孟元祺之陳訴,趙伯純之證供,終于將秦氏攜一雙子女進京尋夫,卻險些被惡夫一起毒害始末,大體根究翔實。
原來,于皇佑四年冬時,陳世美辭別父母與有孕在身之妻秦氏,幼子瑛哥,赴京應試。自此一別,時今將及五載,無聞音信。其間,公婆因積憂成疾,相繼去世,秦氏獨自撫育著一雙兒女,生計越發艱難。故于今年初時,特地變賣去微薄家業,攜上瑛哥、東妹一路求乞,赴京尋夫。前不久,來到京城西金梁橋一帶,寄住長者孟元祺家中安歇。秦氏向孟翁言自均州來,相問曾識均州陳世美否?
然陳世美抵京后,于皇佑五年春夏一舉登科,又適逢皇帝下旨,榜下遴選駙馬。將以進士三甲內,十八至二十四歲間,品貌俱佳,尚未婚娶者入宮,以待怡康公主擇對。那陳世美時年正值二十三四歲,因貪念爵祿,不念父母、妻子,聞此消息,特意隱瞞早已婚娶育有一雙兒女之事實,加入遴選。
而當年進選者,有同科榜眼,漢州綿竹縣人楊繪;同科進士,執政大臣宋庠之子宋克國等十來個后生。卻均莫如陳世美風姿颯爽,其生得朗目疏眉,面如傅粉,身材尤為俊拔;又為之用心裝束,惺惺作態,更顯彬彬文質、軼群絕類。怡康公主隔簾視之,見諸韶華才士,最數陳世美模樣舉止出類拔萃,甚是傾心。輒于同年夏秋,陳世美尚怡康公主,從而加官進祿,風光無兩。
故此,孟元祺直說陳世美當年高中進士,因品貌出眾,不數月而迎娶公主,現封為駙馬都尉,兼翰林修撰。真是一朝鯉魚躍龍門,從寒士擢升駙馬,京城哄動一時,安得不知。
秦氏聞聽,攬抱一雙兒女悲傷不已。哭告曰貧妾乃陳世美妻室,因他別后赴試,永不還鄉,特尋至此。于后直言不隱,就家中近年變故訴說一回,并詢問如何見他?
令孟元祺聞之,惻然動容。少間,忿忿曰小娘子既是陳駙馬夫人,此子不但拋妻棄子,又詐尚公主而欺罔圣君,當真該死。然今其身分顯貴,不可亂進,待老夫慢慢打探,定與汝謀個主意。當聽聞不幾日是陳駙馬生辰,必請同僚于萃焣酒樓歡慶,因識得翰林院有一侍講老爺極好彈唱,當日決然叫唱。
故而,孟元祺連夜創作一詞《青玉案》,不二日教授秦氏獨以琵琶彈唱之。言到那日扮作彈唱女子,至酒樓上唱與眾官爺一聽,若陳世美良心未泯,自會尋來相認,最是為好。不然徒勞無益,屆時再相撰作幾詞,教授汝自老夫次子所經營之薈然茶肆彈唱,亦能以此謀一些兒生計,好在京城權且安身。
那日,秦氏至萃焣酒樓俟候,忽然下樓來一個校尉,叫彈唱的上樓。秦氏執琵琶便跟隨著步入綺閣,果見丈夫陳世美與同僚飲宴,乃遵照孟翁教授細細彈唱一番,聞其詞曰:
“均州赴試猶如昨,舊日景、時思索。五載悠悠誰與托?舅姑憂卒,夢牽魂魄,只恨千山惡。
“想來是妾歡情薄,骨血羸微且無著。若問夫今何祿爵?奢華宮闕,故當彰灼,勿忘清貧約。”
一詞唱斷,旁人聽來,亦催人淚下。那陳世美聞此詞,恍忽見容顏已知是妻室秦氏,當時羞臉難藏,只得隱忍。
然當秦氏出來,陳世美卻暗地差使親信侍從趙伯純,跟蹤探知以下榻處。待筵宴畢,同僚各自辭別,陳世美隨侍從尋覓來見秦氏母子,假意看顧。其一面浮言勸慰,一面又乘勢恐嚇,謅謊當年形勢所迫,必不得已。而況今時富貴難得,事情當從長計議,徐徐圖之。并給與一些銀錢,好使秦氏攜子女生計,不再出去風月場中彈唱。豈知陳世美終歸恐情事傳揚敗露,斷送權位,又且性命交關,惴惴不安下愈加忿懥,遂暗起殺心。候至中秋黃昏,遣趙伯純送以一盒酥餅,欲將秦氏與一雙兒女皆毒害死,妄圖一勞永逸、一了百了。
幸而有賴蒼天庇佑,以瑛哥一命折挫陳世美陰謀,得秦氏母女隨長者孟元祺訴至開封府,終使陳世美與侍從趙伯純,皆難逃律法裁治。
且過得半月有余,經王朝、馬漢于均州核實取證結束,領陳世美與秦香蓮之鄉人,當年陳、秦兩家姻親媒妁之子韓瑋一同歸來。
這韓瑋雖才二十二三歲,是一個闊面重頤,眉目清明之男兒。當問知實情,亦頗抑郁不平,言道:
“原本數年不聞信息,畢竟進京路遠,鄉鄰皆以為陳世美孤身赴京,恐于途中遭遇了不測。見陳門父母相繼去世后,皆勸秦氏或帶著兒女努力生活,倘委實不濟,或攜兒女再嫁他人。然秦氏不肯甘心,變賣去微薄家業,一路向京城來尋夫,不管生死一定要訪個下落。怎知陳世美竟拋棄父母、妻兒不顧,隱瞞事實,在京另娶公主,享受富貴榮華。”
韓瑋言此,搖頭嘆息,在場者也都闃寂無聲。不時,有判官陳希亮忽而轉頭,視秦氏母女問道:
“今陳世美已是罪責難逃,然伊母女于均州家徒四壁,日后當何以為生?”
因此,韓瑋忙起身而立,拱手言道:“往年吾父與陳、秦兩家交好,見陳世美用功上進,日后想必能出人頭地。思量秦氏相與年貌正當,故好意做媒撮合兩家結親,何嘗識陳世美竟是如此德行。然吾父雖已過世,確屬小生家坑害了秦氏,兼不幸小生妻于去歲亦病故,留下一子乏人撫育。難得秦氏賢淑,小生家尚有幾畝薄田能夠維系生計。小生今愿攜伊母女歸鄉,一并供養善待之,以贖吾父生前做此惡媒之不當。”……
最終,陳世美因欺君罔上,貪婪富貴權位,下毒謀害妻兒,致幼子喪命,罪惡難容,擬判斬首之刑。侍從趙伯純,聽主子指使助桀為虐,罪惡爪牙,險些兒毒害數命,雖未共同謀,然不可輕饒,判以刺配江州牢營。
挨至是年深秋將末,經朝廷裁決下達,包拯命府吏將陳世美押赴死市,并親臨法場監斬。一路上,行人聞其名而厭惡,對死囚之唾棄聲不絕于耳。法場上劊子手持握大刀巋然而立,旁觀民眾比肩繼踵,人聲嘲哳。至午時三刻,于包拯一聲令下,將陳世美斬首落地。
事后不多日,秦氏攜幼女拜謝過長者孟元祺,又拜別包拯、陳希亮等府衙官員;伊念及阿姑臨終托付,獲公主差人送以錢財撫恤資助,將棺木裝載了陳世美與幼子尸身,隨韓瑋一道返歸均州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