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駝會總掌柜萬家魁繼續道，

“白駝會在大同城奠定基業有多久，你們就享受了多久太平日子。

你們都忘記了這個世界有妖有鬼，有魔有怪了嗎？

幾十年來，我們白駝會在暗處剿滅了多少邪魔妖鬼，從不標榜自己的功勞。你們就覺得天下一貫太平了？

就拿百足山來說，自古以來棲息著一只‘四道體’級別的蜈蚣妖怪，稱為‘百足山主’。當年被白駝會擊落回地底，才有了礦山的開發，你們的生計。

如今百足山主逐漸覺醒，我們不得不封閉礦山。等白駝會在漠北的主力回來，自然會給你們一個交代。”

本城目前最強的三道體巫師萬家魁對顧軼就如同奇跡，對全場和顧軼差不多的普通人來說同樣是奇跡。

連萬家魁都對那頭“百足山主”膽戰心驚，那“四道體”級別妖怪對大同城里人更是神跡了。“五道體”的神話強者不回歸，誰能降伏那怪物？

——如此說，在明年夏季白駝會主力回歸前，還是沒戲。

沮喪的氣氛在圣火教眾里彌漫開來。萬家魁的嘴角撇起冷笑，似乎他話語也包含了讓人群抑郁的精神力量。

趙普全瞥了一眼雇工代表胡友諒。

胡友諒努力拔高自己的聲音，鼓勵教眾道，

“當年白駝會還沒成勢，就敢挑戰百足山主，為什么我們不可以！

百足山下有妖怪的事情，幾個在礦山領頭的教內兄弟的確早已知道，只是怕教內其他兄弟膽怯，暫且壓了下來。

我們現在有火槍，有炸藥，趙普全長老也是三道體強者，早就允諾加入討伐百足山主的隊伍。

——白駝會的高層，你們說主力不在這里，那留守在這里的不算人嗎？

不止有三道體強者，還有一道體者、二道體者，和我們加在一起，難道不能和那四道體妖怪一拼？

——我們給你們白駝會一個機會，和我們圣火教同行，把那百足山主討伐了。一勞永逸清除了那個禍害，過去你們白駝會欠我們的就一筆勾銷。”

但這一回，胡友諒得到的反饋很消極。

大家并不是不知道，集結全城道體者和軍民的力量，或許的確能和那百足山主一戰。

但大家也同時清楚，沒有壓倒性的力量，還要和“四道體”妖怪硬拼，自己這邊絕對要付出血的代價。圣火教這邊會死人，白駝會這邊也要死人。

人群里的聲音變得不一致起來，兜兜轉轉，又回到補貼圣火教眾挺到明年夏季的銀子上。

而談到銀子，臺上的那些掌柜們又死活不肯松口了，誰也休想讓他們從錢袋子里掏出東西來。

“聽我長輩說，當年的‘百足山主’是被我們的大股東，‘天傷星’打落地底的。

那個怪物，單憑巨大的身體就能壓垮大同的城墻，擊碎邊鎮的堡壘，真不知道長輩們當年是怎么做到的！

這些掌柜們當年又做了些什么，連做觀眾的膽子都沒有。”

李延香冷嘲熱諷起來了。

當年的白駝會是富貴險中求，如今富得流油的白駝會卻沒有膽氣了。

顧軼沉思著，問李延香道，

“姐姐說過，這個世界的一切道術來自‘文明諸神’。那‘百足山主’是妖怪，不是人類，也會受到‘文明諸神’的眷顧？也可以修煉‘道體’嗎？”

妖怪，應該來自更蠻荒的世界才對；那個山主出現在繁華人間的百里之側，也太近了點吧。

“這個世界有兩種妖怪，都來自我們文明邊界之外的蠻荒世界。

一種幻化成人，游戲人間，享受文明，只要得到大明天子的特許，接受大明天子的監控，都可以參照人類的方式修煉，獲得文明神的眷顧得到‘道體’，可以按照我們的標準衡量；

‘百足山主’屬于另一種情況，是絕不向我們妥協的蠻荒世界的力量。

不是它離我們太近，是白駝會走得太遠，我們挖的礦越過了文明的邊界。

但為了大家的生存，這是白駝會不得不做的事情。

百足山主不會向‘文明’低頭，不會臣服‘文明’。

是我們的長輩與它交手過，才把它定為‘四道體’——也就是說，唯有‘四道體’強者才可以和它分庭抗禮。”

李延香解釋道。

顧軼明白了。

人類有宣示主權，自命主人的習慣。他們在一個土丘上插了旗，把地圖染了色，就仿佛整個天下都是人類的疆域了。

其實，在這個世界人類占據的只是農田、城市，以及連接農田和城市的交通線罷了。

除此之外，山山水水都是蠻荒，都棲息著妖怪。

白駝會的生意發展到了開采前人從未踏足的礦山，那就要承擔前所未見的大妖怪的報復。

不過就算明白了，顧軼也還要回到現實。

即便顧軼支持討伐派，憑他凡人之軀的斤兩，是去給攻城級別的怪物“百足山主”送加餐嗎？

火神廟里主張討伐百足山主的已經寥寥無幾，談判僵持在圣火教眾撐到明年的銀子上。

夜更深，更冷，人群也更加焦急，暴躁。情緒又逐漸激憤起來。

“姐姐，我是白駝會的大股東，從小沒有任何不良嗜好，從出生到現在的股東分紅一直存在白駝會的戶頭里沒有大動過。現在還有多少兩銀子？”

顧軼問李延香。

他有了一個解決問題的想法。但沒有李延香的認可，以現在顧軼的身份不便率先行動。

“大股東每年的分紅是一萬兩銀子，平均每年你要花出千兩銀子修煉武藝，還有支付其他雜費。

到了現在，你的戶頭里有十三萬兩銀子未動。”

李延香道。

“在我們大同城，每個月要多少兩銀子，可以讓一戶四口人家溫飽？”顧軼又問。

“一個月二兩銀子。”李延香道。

隨即，她領悟到顧軼準備干什么了！

“有兩萬戶圣火教的家庭生活沒有著落，你準備把那十三萬兩銀子都舍給他們！——小軼——你——也太瘋了——”

說完，李延香就愣住了。

她猛地發現，雖然經歷了火神廟之災，小軼的心智有了極大的成長，但本性并沒有任何根本上的動搖——但凡讓他見到人間的苦難，就會不由自主地共鳴和同情。

這是一件好事，還是一件壞事呢？

“嗯。”顧軼毫無所動道。

十三萬兩銀子，他毫無實感，就像一個游戲玩家獲得了十三萬電子幣。

這個世界，富人和窮人的財富如此懸殊。既然一個沒有什么本領的小孩能負擔起幾萬人的生活，那就全部給有需要的人唄。

花的是原主的錢，與我顧軼何干。

如果顧軼的父親，顧一貫，那個五道體商人能被這個不肖兒子氣得重返人間，豈非妙極——我正渴慕絕世強者相助也！

“十三萬兩銀子全部舍了，你也只能負擔他們三個半月生活，等天傷星回來擊敗百足山主還差至少三個月。”

李延香道。

“我知道。”

顧軼注視起李延香美麗溫柔的臉：你也是富有同情心的好姐姐，一定能滿足我的要求吧。

——這個小屁孩，不再掩飾對你老娘的貪婪企圖，終于打起了你老娘主意。

李延香意識到了。

——她也是白駝會大股東，迄今為止收到的分紅與大股東顧軼相當。顧軼付完三個半月，還剩下三個月，你這小屁孩原來是要你老娘來付呀！

“你知道嗎？

追求道體者，需要功法，需要丹藥，總而言之，需要銀子。

追求一道體、二道體的資源消耗是每年千兩銀子級；

追求三道體的資源消耗就跳到了每年萬兩銀子級。

姐姐我以追求第三道體為目標，加上過去試了太多次職業，錢袋其實空得很。

那些掌柜們之所以捂著自己的錢袋，也是同樣道理。他們也要修煉，也要花銷，沒有多余的銀子發善心。

你自掏錢袋，是一個犯眾怒的笨法子。

何況，你只是名義上的股東，掌柜們可以駁回你動用十三萬兩銀子的要求。”

和自己善良泛濫的小弟弟不同，李延香的同情心是以維護自己的切身利益為底線的。

“那么說，今晚上掌柜們有膽子當著二萬圣火教眾的面，駁回我申請十三萬兩銀子的要求嘍？”

顧軼不禁嘲諷道。

“這……”李延香的確沒有想到這一點。

今夜上，如果有人讓圣火教徒看到十三萬兩銀子，又不識趣地拿回去，絕對會被在場的教眾撕成碎片的——他們可有火槍吶！

“白駝會的掌柜為我們打工，只需要關心自己的利益；

但我們是白駝會的股東，我們的實力根源在哪里呢？——名分、道體……還有這兩萬家的人心，算不算呢？”

顧軼緩緩向李延香道，語言十分地甜蜜，

“在白駝會里面，沒有人當我是什么東西，也沒有把姐姐當做主人。但只要我們站到那個火神腳下，做出慷慨的承諾。就有二萬拿火槍的人支持我們立刻做真正的大股東。

一個真正的大股東，豈止是十萬級別的銀子，就是百萬級別的銀子都能拿出來。

我說過我力挺姐姐，那就挺我吧，挺我就是挺你。”

“小軼——”

李延香抿嘴。除了善良之外，現在的顧軼竟然多了一種十分可怕的東西。

“‘游俠’，果然很適合你。你，有殺手的本能。”終于，她道。

“我從沒有見過血。”顧軼道。

“殺人，并不需要見血，也不需要殺手親自動手。那今晚，我挺你，就看你殺人了。”她同意了。

東土大明王朝，成德二十年臘月雪夜，上萬圣火教徒高揚的火光之中，還沒有任何道體的顧軼爬上了火神座前的高臺，成為了所有人聚焦里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