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兒是吸收媽媽情緒長大的
- (韓)樸又蘭
- 3383字
- 2023-10-18 10:00:28
未被解決的情緒,一定會再度浮現
女兒比母親更先覺察到母親的情感、需求與欲望。

我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療的那幾個月里,總是忍不住地流淚,不斷地重復著“我好委屈”的話。即便那樣反復述說自己感到委屈的情感,我也無法理解自己說出的話。因為在我的記憶中,沒有發生過任何一個足以讓我感到委屈的重大事件。當時為我進行精神分析的醫生,并未對此給出任何解釋。直到情緒治療結束后,過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才發現自己感到委屈的真相。
我的委屈,其實是“孤單”的另一種表現。說到這里,我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場景:一名年幼的小女孩,獨自坐在偏遠鄉村一座住宅庭院的角落里玩耍。住在奶奶家有一段日子的她,經常在晚霞落入山頭的時刻,追趕馬路上揚起塵土的公交車。我又想起小女孩號啕大哭,說想見媽媽的場景。對女孩來說,一天就像千年那樣漫長。她不想孤單一人的心情,以及本該見到母親、待在母親身旁的權利,都未能得到滿足。她所感受到的孤單,已經不是單純的孤單,而是近乎委屈的孤單。
那時生活艱辛的奶奶,硬是拉著哭鬧不止的孫女的小手,說要把孫女丟掉。“你再哭的話,就走。”奶奶一邊大聲呵斥,一邊對著公交車揮手。拉扯孫女的那只手腕、嘶吼的聲音以及當時的痛苦,至今仍令我記憶猶新。女孩哭著想見媽媽,卻換來驅趕與責罵的委屈;認為只要搭上公交車,就能回到母親身邊,卻無法上公交車的無力感;無論怎么思念母親、怎么哭喊,都沒有人愿意伸出援手的孤立感;沒有任何人理解自己的疏離感——這一切回憶都化為痛哭,不斷地宣泄出來。
“我好委屈!”
這是一句承載過去所有痛苦的話語。未被完全解決的情緒記憶,就這樣隱藏在我內心的各個角落,直到某天觸碰到合適的環境和時機,便再次浮現。
我以前經常將自己孤立起來,孤立對我而言是一種“哀悼”。對于這些潛意識與模糊記憶中的經驗與情感,我努力找出類似且適當的環境和事件,一再回想并哀悼。通過這種方式,讓過去尚未被徹底解決的情緒重現。
被困在過去的母親
擁有兩個女兒的智允,是一個認真活在當下的平凡母親,也是一個任職于大企業的盡職的上班族。孩子的父親,無論是作為丈夫還是父親,都給予她最大的支持。這對夫妻從年輕的時候就開始抽出部分收入幫助貧困兒童,并積極從事志愿者活動。
智允第一次來到咨詢室時,卻表現出難以形容的不安。她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從哪里開始出了差錯,總之,自己過得非常不安、痛苦。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對智允進行深度咨詢。
智允的大女兒曾身患重病,也動過手術,不過夫妻倆并未意識到大女兒的情況如此嚴重。更準確地說,他們并未花太多精力在女兒身上。幾年之后,二女兒也出現了狀況,必須住院接受治療。二女兒有失聰的問題,幾乎無法恢復到原來的聽力水平。為了找出疾病的原因,他們將女兒送到大醫院檢查,但是并未找出明確的病因。最后只能交給時間,期待孩子自然痊愈。
智允非常擔心身為母親的自己做錯了什么。她仔細分析自己的擔憂,發現相較于擔心孩子的病痛無法痊愈而不知如何是好,她更擔心如果錯在自己,該怎么辦?
許多女性,尤其是母親,在面對孩子生病等問題時,通常不是先關心孩子,而是自己先產生罪惡感,擔心是自己的錯誤造成的。這個罪惡感看似是母親在自責,但更嚴格來說,可能是母親保護自己的方法。無論如何,比起擔心孩子的狀況,母親更先擔心自己。“會不會是我的錯”的不安,“我是不是個壞媽媽”的焦慮,使得她們再次錯過重要的時機。在如此關鍵的時刻,母親表現出來的態度不是冷靜地分析事情與狀況,而是向內退縮。比起受病痛折磨的孩子,母親首先想到的,反而是自己的角色和形象。
在任何人眼中,智允都是模范媽媽,兩個女兒也都是活潑開朗的孩子。女兒們在沒有父母遺傳傾向的情況下生病,自然是一場意外。然而,智允卻四處尋求咨詢師的幫助,并在發現原因可能是來自自身的匱乏和欲望后,感到十分震驚。這不是在單純探究親子關系時發現的,而是在了解智允原生家庭的環境與背景,以及當智允兒時的創傷與匱乏一一浮現出來后,才逐漸清晰的。
“被過去完全控制的人生令人難以忍受,
所以必須擺脫。”
——英國精神分析師和作家 達里安·利德
得不到父母關心的人
智允從小生活在哥哥的陰影下,被父母冷落、忽視,卻仍努力成為不讓父母操心的善良女兒。她在公司是一位深受器重的員工,而且從大學開始,她全心投入幫助貧困兒童的團體中,至今不曾間斷。
小時候,智允以為只要努力學習,就能獲得父母更多的關心與疼愛,所以拼盡全力取得優異的成績,卻仍只能獲得遠遠不及哥哥的關注。從父母的態度中,她反而看到他們對身為老二且是女兒的自己不抱任何期待,因而從小到大都生活在強烈的疏離感中。自小體弱多病的哥哥則贏得了父母的愛;而智允無論怎么努力,永遠得不到父母的關心,她甚至經常有“我一點兒也不覺得痛……”的想法。
孩子經常利用身體的疼痛來獲得父母的關心,智允又怎么會感覺不到疼痛呢?或許是因為她認為不讓父母操心,就是幫了父母的忙,而幫了父母忙的女兒,自然也會被父母接納。所以即使感到疼痛,也不會自然地表現出來,兒時的智允內心肯定相當不安。
在那樣的環境中,想必當事人智允也不容易覺察,自己是多么強烈地渴望得到父母的關心和關愛。盡管智允為人正直誠懇,深受他人的信任,但她已經習慣成為一個毫無存在感、安靜且不被他人看見的人。這正是智允的人生。
智允就這樣在得不到父母的關心下長大了,然而在她生下兩個孩子之后,以及兩個孩子生重病時,孩子們卻得到了所有人的關心與擔憂,得到了無微不至的照顧。而這正是智允從前最渴望得到的獨占經驗,她內心不禁有一種不曾體驗過的奇妙的滿足感。過去認為直接向某人索求關愛或關心并不恰當的智允,發現比起自己獲得關心,她更期待、渴望孩子獨占他人的關心與關愛。換言之,智允從孩子獨占他人的關心與關愛中,暗自獲得快感。而當她看見同事或職場中的前輩對其他同事的孩子表達關愛時,智允心中就會產生無法按捺的嫉妒。
智允最擔心的是變成“不合格的母親”。然而,這并非擔心自己真的變成不合格的母親,而是“擔心自己被當成不合格的母親”。她在意的是自己的形象。
智允真正的罪惡感源于自己不斷被忽視的內在需求,而不是未照顧好孩子使孩子生病。實際上,她并非不合格的母親,只是她不愿接受這個事實,不愿相信自己。通過在咨詢室與智允的長期交流,我發現她是一個既討人喜歡又可愛的女人,可惜她自己并不知道,不過我最終也沒有直說。因為只要當事人沒有認識到自己的可愛之處,也就不會相信自己有多討人喜歡,那么別人的話終究只是不痛不癢的安慰,立刻就會煙消云散。
如何不利用孩子來填補母親的匱乏
即使潛意識中深藏心理扭曲與創傷,并想借由孩子暗自獲得補償,智允內心深處仍有一個聲音:“我想解決自己沒有意識到的某些問題。”所以她跟隨這個聲音,來到了我的咨詢室。可見她已經鼓起了勇氣,想要跳脫曾經緊緊束縛著她的“模范母親”的形象。
看著智允一方面擔憂害怕,一方面又堅強地面對自己的模樣,我不禁感到驚訝,也衷心期盼她不要逃避,要堅持下去。若放下心理咨詢師的身份,我還是非常喜歡智允的。不過,更重要的是智允并未逃避,而是選擇堅持到最后,我只有感謝再感謝。
看著智允,我終于明白母親體內同時存在著毒性與母性,一邊是想吞噬孩子的毒性,一邊則是想保護孩子不被毒性攻擊的母性。
“父母和幼年子女們的潛意識共鳴。”
——法國精神分析學家 凱瑟琳·馬特林
女兒比母親更先覺察到母親的情感、需求與欲望。在大女兒和小女兒接連罹患重病的過程中所承受的傷害,可以借由母女之間強烈而緊密的心理聯結來解決,這個聯結是我們難以用言語形容或身體證明的。
法國兒童精神分析學家弗朗索瓦茲·多爾多(Fran?oise Dolto)曾說:“兒童的心理癥狀、生理癥狀,是母親沒有說出口的謊言。”她也曾說:“孩子明白母親沒有說出口的一切。”所以對母親而言,孩子有時也扮演了填補或補償母親內心空缺的角色。
母親很難主動發現并控制自己潛意識的行為,這也是比起向外尋求解決之道,人們更需要不斷地努力了解自己內在愿望的原因。我們的內心雖然難免存在微小、邪惡的需求與欲望,卻仍有想擺脫這些情感、追求自由的需求和意志。越是壓抑和逃避,情感郁結就越深,最后甚至會將這些難以捉摸的情感郁結、責任與過錯,歸咎于身邊的家人。正視、認同并接受自己潛意識的愿望,反倒有助于擺脫這些情感,只是這條路并不好走。人們潛意識中的匱乏與愿望,使得過去的自己無法向外跨出一步,而這正是所謂的“偏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