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
新帝國首都,德恩。
卡拉梅魯街23號。
遠方高大的尖塔鐘樓傳來陣陣鐘聲,清脆悠遠。
泰德·斯賓塞站在樓頂的陽臺,倚靠著欄桿,安靜的吸著煙斗,眼前鱗次櫛比的尖頂建筑,高聳時尚的角樓,以及街道下偶爾會駛過伴隨蒸汽沖出排氣口的地下列車,無一不在彰顯著這個城市的奢侈與宏偉。
而能這樣平視這個城市的泰德,無疑站到了新帝國的上層,多年的努力在這一刻獲得了最佳的回報,讓他深深享受其中。
吸入嘴里的是產自“迷途之鄉”婭米爾高原城上等煙草的苦澀香氣,但呼出的卻是過去的每一次跌宕打拼的心酸和不擇手段的艱難。
這,就是成功的滋味嗎?
泰德無聲的吞云吐霧著,細細感受著時間從耳邊、手邊悄無聲息的流逝,背后傳來開門又關門的聲音,驚醒了他,令他下意識回頭看去。
直到確認進門的人是蕾雅女士后,才安心的回過頭去,繼續吸著煙斗。
“教派有什么指示,是我需要知道的?”
“沒有。”蕾雅女士在他面前說話一貫很簡潔,但在泰德正準備繼續享受悠閑的下午時光時,蕾雅女士遞上了一封信:“但你有封信。”
“通過教派的渠道,寄給我的?”泰德下意識嚴肅起來,一把將信奪了過來。
唯一知道用這條渠道來寄信的人,只有他的妻子卡珊德拉,而卡珊德拉一直是個非常懂規矩的人,怎么會突然借助教派來寄信?
莫名的急躁突兀的從心中騰起,他強作鎮定展開信封。
當他的眼神飛快的在信件簡短的內容上掃過一遍、又接著連續掃過數遍后,他的眉頭越皺越深,眼神、表情、乃至整個人的氣質都產生了極大的變化,再也難以保持冷靜。
這份情緒變化劇烈到連蕾雅女士這個不怎么愿意去關注泰德的人,都很明顯的感受到了,她隱藏在禮帽下的眉頭微微挑了一下。
啪——
泰德忽然將手中一直非常珍視的煙斗,重重摔在地上。
猛地回過頭來,一雙通紅的眼睛瞪向蕾雅女士:“我想……動用我這些年來在教派積攢下來的所有貢獻,委托教派的超凡強者幫我做件事情。”
“所有貢獻?”
蕾雅女士微仰起頭,漆黑的墨瞳凝視著泰德臉上不加掩飾爆發的強烈怒意,這份怒意之中,透露著難以言喻的感傷和痛苦。
蕾雅女士還記得,她的老師在給她介紹這次的保護對象時,曾經提起過泰德的很多事情,雖然她不想聽、不愿意了解,但為了完成任務,她還是維持住了身為教派麾下規則秘師的基本素養,將這些信息都記了下來。
在十多年前的某一次教派遭遇麻煩時,泰德很果斷的將當時的所有家業都奉獻給了教派。在那之后,他就成為了教派最忠誠的信徒之一,與教派搭上了非常密切的關系。
在不曾擁有超凡力量的普通人之中,泰德在教派積累的貢獻是最高的,遠遠超過其他信徒數十倍。
老師還說過,泰德的最終目標,就是希望能夠積攢足夠的貢獻,換取一份“永生秘藥”,雖然以普通人的身體狀態根本不可能獲得永恒的生命,但也能憑此得到更長久的生命。
但現在,泰德這個兇殘且自私的家伙,居然選擇拿出所有的貢獻,向教派下達委托。
蕾雅女士忽然有些好奇那信的內容。
“是的,所有。”
泰德非常篤定的重重點頭,緊咬牙關,將那封信攥緊在手中,快步走到桌案前,拿起羽毛筆,在上面飛快的書寫下了一行行文字。
然后,他甚至沒有吹干墨跡,直接將寫好的有些洇濕的紙頁遞到蕾雅女士的面前。
“這張名單上的所有人的生命,還有他們的家人、妻子、孩子、父母,他們珍視的所有的一切!
“我全都要,奪走!”
泰德的聲音,陰沉而沙啞,宛若一頭許久未曾進食的餓狼,低低的咆哮著,有劇烈的憤怒壓抑在他的喉嚨中。
蕾雅女士接過名單隨意掃了一眼,發現羅列在其中的名字都是在西斯波特與泰德有過利益往來或恩怨關系的貴族上層。
她額外多看了泰德一眼,緩緩搖頭:“教派不會接這樣的任務。”
“蕾雅女士,因為教派的緣故,我很尊敬你,但是這件事,必須行!”泰德眼中猩紅的血絲里堆積滿了瘋狂的殺意,無法克制的殺意。
“他們過界了,過界了!
“必須遭受到懲罰,必須!
“如果現有的價碼還不夠,我還可以再加!”
蕾雅女士沉默的看著越發逼近瘋狂的泰德,沒有說話。
似乎是被蕾雅女士的平靜徹底激怒了,泰德抑制不住的爆發,他將面前桌案上的東西全部推翻在了地上,怒不可遏的說:“不要在我面前再裝出這一副你有多么在乎普通人的生命的樣子!
“教派什么時候真正在乎過普通人的生命了!什么時候!
“教派比我,比我認識的所有人都要更狠!
“只要價碼開夠了,總會有人愿意做的!我要他們死,我要他們所有的人一起死!!”
蕾雅女士仍舊保持著沉默,在她看來,這種荒唐的任務就算真的報上去,也不會有人去接。
屠戮一群包括老人、兒童、婦女在內的普通人,這是教派所遵循的律法中根本不允許的,她不會代為通傳。
“那就、那就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給我換一個沒你這種虛偽善良的人來保護我!我他媽的不需要你這種圣母心泛濫的婊子——!”
他的話還未說完,無形的力量便降臨在他的身上。
他不受控制的猛烈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血肉從嘴里噴了出來,隨之一同噴出的還有半截舌頭。
泰德虛弱的癱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著,直到此刻他才驚恐的看向蕾雅,剛剛沖昏頭腦的暴怒令他都短暫忘了這女人也有隨時殺掉他的能力。
“三天內,你的舌頭會重新長回來。
“這是一次警告。”
蕾雅女士推門走出,再也沒回來。
這個保鏢任務,教會會再派其他人去干的,蕾雅女士不干了。
走出大門后,蕾雅女士停住腳步,緩緩抬起頭。
那雙余怒未消的墨瞳之中浮現出了些許好奇的疑惑,她左手拿出那柄與紫色水晶球相連的銀色觸媒,右手手掌張開,向上呈托舉狀緩緩抬升。
隨后,無形的力量瀲滟水波,在蕾雅女士的右手上空,一張被揉捏成一團的信紙憑空具現而出。
信紙隨風張開,露出了內里的兩行小字。
「對不起,親愛的,我駕馭不住西斯波特。」
「如果我死了,不用懷疑,兇手就是他們!」
末尾,附加了一枚紅色的手指印。
蕾雅女士看著這兩行潦草的獨屬于卡珊德拉的字跡,回想著泰德剛剛幾乎昏了頭的憤怒表現,短暫竟沉默了。
但蕾雅女士對泰德這個骯臟之人的判斷與評價,不會因此有絲毫改觀。
她拍散顯現的紙團虛像,消失在了德恩的人流之中。
……
古老而破損的教堂中,仿佛永恒的黑暗籠罩下,教堂的門被人緩緩推開,卻沒有任何陽光照入進來。
卡珊德拉·克林格推了推右眼上的單片眼鏡,從祈禱椅的空隙走向教堂的深處,走到了安靜平躺在教堂正中的一座棺材前。
她沒用什么力氣,就推開了厚重的棺材蓋。
露出了里面平躺著的、滿是皺紋的雙手交握在胸前的老人,老人臉色很白,皮膚很糙,就像是古老枯樹的樹皮,滿是細密的坑洼,沒有任何氣息、也沒有任何的生命體征。
卡珊德拉那雙深紅色的眼睛定格在老者的臉上,沉默凝視了好一會,見其毫無反應后,她將手伸進棺材,扒開老者的手,解開老者胸腹處的衣服,露出了更加枯槁干癟的腹部。
然后,她抬起左手手臂,解開袖扣,裸露出半截小臂。
她的小臂很白很細,近乎半透明,能很清楚的辨認出里面的血管。
她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根針管,精準的刺入進血管中,另一端則試探性的靠近老者的腹部。
這次,死寂的老人身體有了變化,他裸露在外的腹部干癟的肉就像是充了氣的氣球,飛快地漲了起來,濃郁粘稠的鮮血包裹著的一顆肉瘤呈現出來,肉瘤上滴滴答答著血肉、緩慢拉絲著裂開了一個小口,主動吸在了針管的另一端。
一個又一個深紅色的眼睛,密密麻麻的,從肉瘤的表面睜開。
齊齊看向了卡珊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