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樣不動聲色的拉著車，坦長的柏油路上，只有些泛黃暈的燈光，背后還啪乍啪乍響的有個騎自行車的偵探。

到了曹家門口，李樣拐了個彎。曹先生一聲也不吭，仿佛沒這個人般，全憑李樣做著主意。他繼續往東跑，自行車依舊吊在后頭跟著。

李樣發力的繞著路，公園、前門市、黃化門，終是甩開了些距離，他開始往回走，前往北長街的一處偏僻宅子。

到了地方，李樣放下車把，很快的把腋袋里的小手槍拔出。一邊警惕著周遭，一邊上前敲門。

咚咚咚！李樣拍了三下接頭，拍得有點急促，曹先生也下了車。

咔嘩～

門開了半邊，一個披著大衣的少年一手摸著腰間，一手推扶著門，露出頭來，“李先生，他來了？”

“對，叫他們去曹宅候著，記得，去走西門那邊的路，別被人查去了動靜，暗號記好，曹宅后門有人接應?！崩顦釉賴诟懒吮椋@處宅子有兩進，里面藏了八人，待會槍法好些的三位會先去曹宅預備著。

李樣扭頭對曹先生說，“曹先生，你先在這兒藏好。等事情徹底解決，再走不遲。您的家眷我們已經叫人去打電話了，她們待會就來這兒?！?

曹先生點點頭，走了進去。

少年同時也把李樣的那輛黃包車從門洞里拉了進去，關上了門。

李樣檢查自己的小手槍，關好保險，重新放回槍套，只耗去了半刻鐘不到。他深吸一口氣，又往曹宅方向走去。

曹宅同在北長街，路并不長，李樣小跑著過去，一刻鐘，還沒出層薄汗，人就到了曹宅門口。他余光瞄著周圍，很確信是有個人躲著。

李樣按計劃去按門鈴。墻拐角處鉆出個人，啪的就要拽住他的腕。李樣控制住自己手臂的本能擺動，故意讓對方抓住。

對面，正是騎自行車的那個偵探。身量不短，穿著七八成新的青色大襖，黃呢帽，帽檐壓得很低，一只手還揣在懷里，看不清拿著什么。

“祥子，你不認識我了？”李樣打量偵探的同時，偵探也在打量著這個車夫打扮的大個子，看到李樣額角標志性的疤，空落落的腰間，這偵探心里松口氣，笑著放了手。

李樣表現得相當沉默，沒有搭話。

“你不記得當初你被我們排拉到西山去？我就是那個排的孫排長。想起來了吧？”

“啊，孫排長。”李樣想不起來，在祥子被拉壯丁的那段記憶里，只有模糊的怒和恨，還有部分的懼來自目前那人。軍銜？那時祥子不懂，也顧不得看這些東西，他只在意自己的車！

“你不記得我，我可記得你，你面上的那塊疤是個好記號。我剛才跟了你小半天，起初也有點不敢認你，左看右看，這塊疤不能有錯！”孫偵探笑著，顯得頗為得意，在李樣面前，他又拿起了那股排長的氣勢。

“有事兒找我？”李樣繼續按門鈴，這回他的手沒被按住。

“自然是有事，并且是要緊的事！咱們進去說好不好！”

偵探緊盯著李樣，露出點笑意。高媽把門開了開，他一腳邁進去，“勞駕勞駕！”沒等李樣和高媽對過一句話，扯著李樣便往里走，指著門房。“你在這兒住？”

進了屋，他四下里看了一眼：“小屋還怪干凈呢！你的事兒不壞！”

李樣心里雖還有點緊張，可臉上隱約要露出點笑意，他壓了回去?！笆裁词聝?，我很忙?！?

“都告訴你了，我有要緊的事！”孫偵探笑得很慈眉善目，語氣卻嚴厲非常。“干脆告訴你吧，這家是叛亂的那派，人一拿住就槍斃，他決跑不了路！我們有一面之交，在兵營里教你伺候過我一段日子。再說咱們又都是街面混飯的人物，沒必要為這些賊子稀里糊涂的送了命！所以我擔著好大的處分來給你送個信！你要是晚跑一步，回來直接被堵窩掏，跑也跑不了。你說對也不對？”

孫偵探望著李樣，相當的自得。

“怎么可能。”李樣說著他在孫偵探眼中可能的回話。

“怎么不可能？這些文人有學問的，就愛做這些鳥事！你一個賣力氣的，他們又怎么會把那些勾當告訴你？”孫偵探嘴角勾起，十分的不屑，接著臉上又轉成了推心置腹的模樣。

“祥子，只明白告訴你，他們全都是罪有應得，一個也冤不了，何況，他們下了獄，有錢打點，受不了罪。而你，我的好兄弟，手里沒點硬通貨，準拴在尿桶旁！這還算小，碰巧了他們花錢一運作運作，隨手涂畫個幾年徒刑，官面上交待不下去，要不把你墊了背才怪。就這么什么也沒享的送了命，你冤不冤？”

偵探嘴里敲打著李樣，手上依舊沒個放松，還是把在腰間。

李樣身上發了汗，他不敢動自己的胳膊，雖然他知道槍藏得隱蔽，不會被孫偵探瞧了去?！拔疫@就走?！泵總€字的吐聲都很簡短，也很清晰。

孫偵探瞧著李樣的冷汗，他認為自己的目的達到了。

“就這么走嗎？”孫偵探有點不置可否。很突然，他面上又嚴厲的盯著李樣“裝什么傻！看你穿的不錯，大概也有個把積蓄，拿來買命！我一個月還沒你掙的多，得吃穿，得養家，就仗著點外找兒，跟你說知心話！你想，我能一撒手把你放了不能？交情是交情，事情是事情，我不圖點什么，難道教我一家子老小喝西北風？有多少拿多少！”

李樣演著不情愿，“錢藏盒子里，盒子埋院中樹下了。”

“別唬我！”孫偵探驚訝著祥子的配合，卻仍打算嚇唬下他。孫偵探把手伸入棉袍中，摸出支舊手槍來耀武揚威拿喬?！巴膺吙蛇€有一大幫人呢！他們沒交情，小錢可打發不了，快點帶我去拿錢！”

李樣應了聲，率先走到院中，偵探把槍拿著，緊跟著李樣。

李樣蹲在樹旁，現在到處都落著些雪花，雪米砸在身上噼里啪啦作響，可二人都管不了這么多。李樣用力拂去雪花和浮土，從地上拿起個小盒，轉身遞給偵探。

“讓我看看！”孫偵探笑了，拿著槍一把接過、打開。

里面只有一張紙和一枚銅板！孫偵探的笑容凝固了，還未能轉變為憤怒，他的身后就傳來了聲音。

“丟下槍，別動！”

啪嗒，這是拉開擊錘的聲音。

孫偵探手里的槍和盒子一同滑落，他驚恐著表情，看著面前的李樣不再偽裝，慢條斯理的從地上撿起盒子。

“盒子里是給你備好的買命錢，你可拿穩了?！崩顦影押凶尤o有些抖栗的孫偵探。

李樣臉上掛著真心實意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