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簡單的認識了一下,朱熹又繼續向翁德廣說道。
“某之前話還未曾說完,除了以上三條外,這條狀還有一條最為緊要。”
翁德廣連忙前傾問道。
“不知道夫子所言是何事也?”
朱熹冷冷的看了眼遠方,回到。
“正是這高宗紹興以來,經界始終受阻不行的真正原因。圣人說,鄉愿德之賊,必須是好人喜歡,壞人厭惡,這個人才算得上一個好人,若是沒個立場,跟糊涂蛋有什么區別!”
“現在朝堂上就凈是些糊涂蛋!”
翁德廣小聲說道。
“夫子言重了。”
朱熹卻是繼續大聲說。
“某未說重了,只是說輕了。這經界之法,貧民下戶沒有討厭的,豪強滑吏也沒有喜歡的,不喜歡的這些人,又都是些有財力,有智力,有武力的,所以他們雖然懷著私心,卻往往善于編造出說辭來,惑亂了群聽。”
“甚至還有人以盜賊之名,恐嚇上下,要想濟其私情,士大夫里面有喜安穩而厭紛擾的,便往往不能查其原委,望風而降,皆說不可,這反倒來助長了他們的聲勢,如此下去,就算有一百年的時間,也不能成事!”
“我這一個月來多處走訪,也明知漳州民風如何,這泉州漳州之民,素來善良,怎么會做盜賊呢?就連是汀州和龍巖號稱多匪患,可以前的沈師,姜大老官,黃三等人,都不是因為行經界而起事,而是因為不正經界,有稅無業的窮百姓,日子實在過不下去了,這才背井離鄉,輕于從亂。”
翁德廣這才見識到了朱熹的決心有多大,略一想來,他也自覺明白了。
自古都稱立德、立功、立言為三不朽,這三不朽里面,朱熹已經達成了兩項,德高望重,聲名遠揚,此生到此已無太多所求,唯有這立功一事了。
所以難怪朱子才會如此急切,現在朝堂之中,眾正盈朝,鄉野之間,道學遍傳,若是讓朱子真做成了皇宋歷代先帝都未完成的偉業,那朱子之權位,可真是無以復加了。
這真是個一步登天的好機會啊!
翁德廣當即站起,朝朱子行禮道。
“夫子大德,弟子愿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其余眾人見勢,也都站立,朝朱熹行禮道。
“弟子愿效犬馬之勞!”
朱熹連忙也站起,將翁德廣扶起來,眼中閃光,面色紅潤的說道。
“好好好!你們都是好樣的。”
“我隨后便將此日所談,一一條列于上。”
隨后一日時間,朱熹便將翁德廣議狀,并自己的申狀以及泉州申狀,一道呈上。
可誰料,這份包含激情的申狀,呈上后,竟如石沉大海一般,了無音訊。
一月之間,竟無半點消息傳來。
卻說待朱熹呈上《條奏經界狀》后,泉州汀州等地的奏狀皆很快送抵了臨安。
就這在青色琉璃瓦的大殿中,就在各個占地廣闊的私家園林內,無數的人正在不斷傳遞著情報,交換著利益得失。
朱熹所呈上來的條狀,在他們眼中,便不在是一紙文書,地方民情,而是自動轉化成了各家的勢力消長。
本來被朱熹寄予厚望的道學名士,泉州太守顏師陸便率先反水了。
顏師魯以往與朱熹關系密切,又多年站在道學黨一邊,共同進退,淳熙十六年,周必大罷相后,這位道學黨的一員,也被貶泉州。
可就是如此一位“正直”的名士,與邪惡做斗爭的道學正人,在涉及到自身利益時,還是義無反顧的反水了。
朱熹本不知道此人的反水,最初顏師魯只是找到了宰執王藺出面。
這位王藺是顏師魯的舊友,和他關系非凡,此時正在和另一位宰執留正爭奪權位,也樂得出面反對,團結一批新政的反對者,以為擁簇。
朝堂之上,便因此事,迅速分成了兩派。
圍繞此事,開啟了爭斗。
當朱熹得到消息時,一瞬間又蒼老了許多。
道學好友的反水,對他的打擊太大了。
他顫顫巍巍的放下手中信件,低聲說道。
“你們都出去吧,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屋子中氣氛沉悶了起來,聽聞此話,都陰著臉想要離去。
朱熹的話又響起來。
“劉爚,林登,蔡元定留下。”
待眾人都走后,朱熹便再也忍不住了,當即重錘桌子,憤恨罵道。
“真一群蟲豸!”
他指著桌子的一堆信件說。
“留左相,葛參知政事報書回來,皆說可行經界,唯獨樞密使王藺不報書,則朝堂上必定是此人作祟也!”
朱熹的胡子都在不停的抖動著,眼睛瞪得滾圓,憤憤說道。
“我此前便懷疑,此事是漳浦之地,利害受損者,或許有和當路厚善之人,想來便是此人了!”
“這漳州之地,除了他顏師魯,還有何人與王藺有這種關系?若是他顏師魯真有以往聲稱的那么正直,心系天下蒼生,前去游說王藺,這正經界一事,又豈會有人反對?”
“此番經界不下,又是為此浮議所搖,顏師魯啊!顏師魯!你本就是漳州之人,一輩子空讀了圣賢書,不曾想過報效鄉里,竟做出如此豬狗不如之事,讓你做了官,真是漳人之不幸也!”
“以漳人之不幸,換老守之幸,你必背上千秋惡名!”
劉爚林登等三人便聽朱熹痛罵了近乎一個小時,從顏師魯往日雞毛蒜皮的小事說起,一直說道這阻撓正經界的豬狗之事,再咒到他的子孫后代,全痛罵了個遍。
蔡元定可是前日剛到漳州,便倒霉催的承受了如此怒火。
不過看蔡元定的表情,對此亦是憤恨不平,甚至要超過朱熹一般。
等他們退出來后,蔡元定解釋道。
“往日顏師魯與朱子談及此事,每每都是心系蒼生之態,痛心疾首,恨不能即刻頒大義于天下,誰知道此番竟然能做出這等事情來。”
“顏師魯早和王藺有舊,顏師魯之子顏徹也是王藺首薦,我也認識這顏徹,以前便覺得他是個虛偽之輩,以為虎門犬子,沒想到這竟然還是一門家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