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果論文學
- (法)雨果
- 2552字
- 2023-10-08 15:42:36
譯本序
一
在文學史上,維克多·雨果(1802—1885)主要是詩人、小說家、劇作者,而不是專門的理論批評家。但是,雨果作為十九世紀法國浪漫主義文學運動的領袖人物,作為文學史上一位成就很高的浪漫主義作家,他的理論文字既是當時浪漫主義運動重要的理論文獻,也是浪漫主義文藝思想的一個理論標本,今天對我們仍有思想材料的意義。
雨果作為詩人的創作活動開始得很早。以1822年的《短曲初集》為標志,他不到二十歲便已作為一個引人注目的詩人出現于文壇了,而他在理論批評方面的活動,則正式開始于1819年,這正是法國文學史上浪漫主義文學運動形成的年代。
一般文學史家都認為,法國浪漫主義文學運動主要是發生在十九世紀二十年代至四十年代這一時期。當然,也應該看到,早在十九世紀初,新文學運動的傾向便已經顯露出來了,人們不再只注視著本國的古典主義傳統,而開始把眼光投射到國境之外去尋求新的東西。當時,斯達爾夫人便在她的論著里,介紹和贊揚德國和北歐的富有浪漫主義的靈感和詩情的文學,拜倫、司各特、席勒、蒙蘇里這些浪漫主義作家的作品也開始被廣泛地介紹到法國,并且受到很大的歡迎。這都說明了法國本國原來的古典主義文學不再能滿足新時代新精神的要求,人們不得不去借鑒和借用外國反映了相應的精神或有相似的精神表現的作品,正如司湯達所說的:“古典主義是只能給當代人的祖先以愉快的文學,而浪漫主義則是能給予當代人以愉快的文學。”[1]雖然1789年資產階級革命以后,新的時代就產生了對新文學的要求,但緊接革命之后是一連串動蕩不寧的日子,用拉法格的話來說,當時“政治危機和革命喧擾消磨了大家的精神,使人無暇顧及任何嚴肅的文學問題”[2],即使已經出現了具有“日后浪漫派文學將要加以發展和夸大的一切優點與缺點的萌芽”[3]并風靡一時的兩部作品:《阿達拉》與《勒內》,但浪漫主義文學運動仍然沒有形成。直到二十年代,才出現了成批的浪漫主義詩人和作品,才有了浪漫主義者的第一文社和第二文社;而發展到1830年,便有了著名的《歐那尼》的演出,標志了浪漫主義對偽古典主義的最后勝利。
在這發展過程中,1820年前后可以說是一個開端。在這時,短短兩三年中相繼出版了拉馬丁、雨果、維尼等人的詩集,這些作家以共同具有的強烈的個人抒情的色彩和浪漫的想象而形成了新的風格。對于其中的詩集,圣佩韋當時賦予這樣重要的意義:“從此,在真正意義上的我們的詩歌才找到了自己的語言、自己的色彩和自己的音調。”[4]一系列浪漫主義的文學刊物這時也相繼創刊了:《文藝紀事》在1820年,《法蘭西繆斯》在1823年;而浪漫主義者的第一文社也是在1823年成立的。新的流派在形成,新的文學運動在發展,保守的法蘭西學士院領導人阿日在他1824年8月20日的一篇演說里不得不承認:“很多對古老原則懷著虔誠的尊敬而成長起來并受過無數古典杰作熏陶的人士,都對這一新派別的發展感到憂慮不安。”正是在文學領域的這樣風起云涌的背景里,雨果開始了他的創作活動與批評活動。
1819年,雨果與他兩個兄弟合辦了刊物《文學保守者》,從這時起,他不僅寫作了他最初的小說和以后收集在《短曲與民謠集》中的一些詩歌,而且撰寫了不少文藝隨筆、作家作品評論,其中較重要的有寫于1824年前后的論司各特和拜倫的文章。后來,1834年雨果把這些文章和他在1830年以后寫的一些政治隨感、歷史評論編在一起,這便是《文學與哲學雜論集》。
在早期從事批評活動時,雨果還沒有擺脫他那具有保王主義和天主教信仰的母親在他少年時所給予他的影響,用他自己的話來說,那時他“是一個斯圖亞特分子、詹姆士王黨、封建騎士”,“愛旺岱甚于愛法蘭西”[5]。因此,這些文章有的便不能不留下他早期的政治偏見和宗教思想的痕跡,如在《論伏爾泰》一文里,雨果對法國大革命和為這次革命做了輿論準備的十八世紀啟蒙運動都抱否定態度,對啟蒙運動作家伏爾泰進行了苛刻的非難和偏激的指責。除此而外,雨果在寫這些文章時,也還沒有成為自覺的浪漫主義者,因此,在有的文章中,還企圖以“調解者”的身份帶著“明智的語言”出現在浪漫主義與偽古典主義兩個對立的營壘之間。即使有這些缺陷和不足,還是可以從這文集里看出作者浪漫主義的文學見解和主張。
在雨果的第一篇理論批評文章《談戲劇》中,已經有了他以后著名的文學序言和理論專著中某些論點的萌芽,如他強調戲劇應該有曲折的情節,應該表現非凡的人物:天使與巨人,并要具有激情,等等;而他對英國浪漫主義作家司各特與拜倫的評論,就更充分表現出他浪漫主義的文學趣味和美學原則。《論司各特》與《論拜倫》是雨果帶著激情寫就的文章,字里行間充滿著對這兩位與他屬于同一流派的作家的崇敬和喜愛。他極力贊揚司各特的歷史小說,認為這些作品既表現了過去的歷史時代,使這些時代帶著自己原有的色彩和情調復活過來,又表現了“人類的心靈”,塑造出了鮮明的、強烈對照的人物性格。雨果并不特別重視作品是否忠實于歷史真實,而是重視司各特作品中所表現的“情趣”、色彩和想象,稱贊“他的想象掌握和迎合所有人的想象”,稱贊他小說中奇妙的情節和構思,把他的作品視為一種典范。這不僅說明了司各特具有濃厚浪漫主義色彩的作品是如何投合雨果的愛好,而且表現出了雨果關于文學創作的一系列浪漫主義的理想和原則。在《論拜倫》一文中,他把拜倫視為與法國浪漫主義者同一家族的成員,說拜倫的逝世是他們切身的不幸,因為他們與這個英國詩人已經“建立起親密的關系和情感的交流”,“好像親兄弟,好像兩個曾經同甘共苦的朋友”。雖然雨果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還不承認自己的浪漫主義者的身份,但他實際上卻是代表著這一新流派在說話;雖然,他在《〈短曲與民謠集〉1824年序》中還說要充當新舊流派的調停人,但在這里他實際上也在對保守的偽古典主義進行批判了。他嘲笑偽古典主義者像可笑的傻子羅蘭想要用過時的死亡了的東西冒充有生命的東西。他說,舊時代的文學應該隨同舊時代而隱退,新時代需要新的文學和流派,并且把拜倫所代表的浪漫主義流派視為當然的合法的新文學流派,還通過拜倫的創作指出新文學、新流派具有幻想的魔力和自然的本色,善于表現理想、情感和自我,并勇于參與社會斗爭,等等。所有這些見解,都是浪漫主義的。因此,應該說,雨果早期的文藝理論,雖然有不成熟和自相矛盾之處,但和他后來的主要論著完全是一脈貫通的。從這些理論文章中,可看出他日后一系列完備的浪漫主義文學思想的某些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