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酋長如何掌權:史前政治經濟學
- (美)蒂莫西·厄爾
- 7295字
- 2023-09-28 11:17:40
丹麥 曲半島 (公元前2300—前1300年)
丹麥地處北歐,緯度在北緯55度及以上。丹麥的領土包括德國以北的日德蘭半島,較大的島嶼如西蘭島、菲英島、洛蘭島,以及許多較小的島嶼。這個國家幾乎被水包圍——北海在西,波羅的海在東。相對于農業繁榮的中歐及文明發達的地中海沿岸,丹麥常處于邊緣地位。由于對于水生資源的有效利用,此地的中石器時代人群很晚才接受農業 (約公元前3500年).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丹麥同時也是北歐的商業及政治中心,對包括斯堪的納維亞半島、波羅的海及低地諸國(1)、不列顛群島等在內的廣泛區域造成了深刻影響。中世紀早期,城市中心開始于此涌現,維京商人、強盜及殖民者也從丹麥出發遠航到紐芬蘭及拜占庭等地區。

圖1.1 丹麥曲半島 (John Steinberg)
我選擇開展研究的區域是曲半島,地處日德蘭半島的西北邊緣(圖1.1).曲半島的面積不大,約為2100平方千米。其地平整而狹長,被西部的北海及東部的利姆水道所包圍。此地起伏不大 (海拔最高為74米),其上有一些小溪、湖泊及沼澤。地表以下分布著白堊紀地層,地面上覆蓋的則主要是晚更新世的冰磧土,土質肥沃,包含有燧石及冰川漂礫。西邊強勁的向岸風及海浪持續侵蝕著陸地,并將沙礫吹向內陸。曲半島原本是獨立的島嶼,但冰后期發生的隆起活動抬升了其與北部文敘瑟爾地區之間的海床,并將它們連為一體。冰磧土與原先的海床區域現在被用來種植作物,畜養豬與奶牛。捕魚活動則在海岸邊持續興盛。同時也有一些荒地被作為空地重新保護起來。該地的氣候相對寒冷,極限氣溫主要受周圍的水體影響 (2月平均氣溫為0.3攝氏度,7月平均氣溫為16.3攝氏度).總體降水量較為穩定 (年均降水量約為750毫米),秋季降水量最大,冬季常會下小雪。由于地表缺少較大的徑流及灌溉設施,夏季的干旱對農業收獲影響很大。
丹麥的案例將集中關注其從新石器時代到青銅時代的轉變 (公元前2300—前1300年).這一過程長達千年,且我們并沒有可資利用的文獻材料。但我們或許能根據稍晚的鐵器時代的情況做出一些相關推理。這一時期從不列顛到阿拉伯世界的許多有文字的社會都留下了關于北方入侵者的記錄 (Hedeager,1994).斯堪的納維亞的口傳歷史也生動地描述了他們的生活。其中最有名的是敘事詩《貝奧武甫》(Beowulf)(Huppé,1987),一項重要的古英文文獻。該文獻明確成書于公元8世紀,并記載了發生在公元6世紀丹麥的故事。后續的冰島文文獻同樣大大增強了我們對于晚期斯堪的納維亞社會的理解 (如 《尼亞爾薩迦》[Njal's saga][Magnusson and Pálsson,1960]、 《埃吉爾薩 迦》 [Egil's saga][Pálsson and Edwards,1976]及斯諾里·斯圖魯松 [Snorri Sturluson,1966]記下的諸神話詩篇)。
這些早期文獻記載中的世界歸屬于一支狂傲的民族,他們在各個地區的 “王”及其麾下戰士的治下。吉爾曼 (Gilman,1995)曾指出,日耳曼社會普遍追求酋長間的平等關系,而只允許小規模不平等的存在。因為軍事力量本身會不斷被挑戰,由此所建立的秩序也就不穩定。《貝奧武甫》的故事提到了三代丹麥霸主的故事,他們的政權最后傳到羅瑟伽 (Hrothgar)手中。羅瑟伽因其在對外劫掠上的成功而獲得了大量支持者,并在其統治期間修建了著名的 “鹿廳”(Heorot).在那里,他舉辦宴會,并向其盟友和支持者分發財物。他麾下的戰士酋長們也于此休養并時刻準備著為保衛其領主而戰。
一如往常,
留守大殿的無數勇士
收攏凳板,鋪開被枕……
他們將閃閃發亮的椴木圓盾擱在枕邊,
身旁長凳上,整整齊齊一字排開
久經戰火的頭盔,
鐵環織就的胸甲,
威名遠揚的長矛。
他們早已習慣隨時準備戰斗,
無論在家在外,無論何時何故,
只要首領要他們效力。(Huppé,1987:67-68)(2)
由于羅瑟伽的鹿廳受到 “殘忍的惡魔”葛婪代 (Grendel)的襲擊,貝奧武甫來幫助這位遭遇危機的國王,并最終收到了黃金制品作為回報。戰場上的無畏也使貝奧武甫在歐洲文學史上占據了重要的位置。
此時的丹麥由多個競爭中的酋邦所組成。等級更高的 “王”并不強勢,他們的權力與威望建立在大量的掠奪與對羅馬帝國遺留財富的繼承上。赫迪格 (Hedeager,1994)指出,理解早期維京時代的關鍵是 “禮物”經濟。酋長們會在每年的春秋時節前往南方大肆掠奪,以獲取通過用于禮物交換與展示來提升個人威望的戰利品。最近一些關于中世紀冰島的研究生動地描述了維京酋長們是如何在寒冷的北大西洋地區定居,建立階層社會,并對抗挪威諸王試圖加之其上的政治控制的 (Byock,1988;Durrenberger,1992;Miller,1990).斯堪的納維亞的酋長們并不循規蹈矩。某個當地酋長可能會向一位 “王”宣誓效忠,但也會隨政治環境的變化而輕易轉變態度。
以上的歷史文獻提供了一個可與青銅時代的丹麥相比擬的政治模式。但只有依靠考古材料,我們才能真正理解曲半島在公元前2300年至公元前1300年時期政治情況的動態變化。丹麥是歐洲考古學研究歷史最長的國家之一,而曲半島的考古資料尤為豐富。從19世紀末開始,丹麥政府開展了大量的調查,系統地記錄了此地區的史前遺址 (Ebbesen,1985).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曲半島有著數千座丹麥地區保存情況最好的新石器及青銅時代的土堆墓。在法律上,所有被發現的金屬制品都屬丹麥王室所有,曲半島出土的超過一百件的金屬劍和其他青銅或金制品因此得以被妥善保存在哥本哈根的國家博物館中。國家博物館的考古學家們還發掘了曲半島一些保存良好的鐵器時代土堆遺址 (Hatt,1935;Kj?r,1928;Veb?k,1971)及面臨海水侵蝕威脅的遺址 (Liversage and Singh,1985;Liversage,1987).本地的齊斯泰茲 (Thisted)博物館極好地保存了地區考古遺址的檔案及發掘報告,并收集了大量的出土遺物。在延斯G亨里克·貝克 (JensGHenrik Bech)的領導下,博物館針對那些因農業活動、基礎建設等事件而面臨威脅的計劃外土堆墓及居址開展了大量的搶救性發掘 (Bech,1985,1991;Bech and Haack Olsen,1985).(“計劃外”指其并未被納入丹麥政府的永久保護名單中)
在這些豐富的考古工作基礎上,曲半島考古項目于1990年開始進行。這一項目是多學科導向的,旨在調查從新石器時代到中世紀這一長時段中的景觀變遷與社會進化。為對考古遺址展開保護與研究,丹麥環境部下屬部門的負責人克里斯蒂安·克里斯蒂安森聘請了一支國際考古團隊,包括延斯G亨里克·貝克 (齊斯泰茲博物館)、邁克·羅蘭 (倫敦大學學院)、尼克·索普 (溫徹斯特大學)及本人 (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西北大學).丹麥地質調查局地質植物學部門的斯文·安德森 (Svend Th.Andersen,1993、1995)對古孢粉展開了研究,以重建曲半島的長時段環境變遷。通過對哈辛休斯莫斯 (Hassing Huse Mose)沼澤的深鉆,他繪制了此地區的古孢粉情況簡圖。曲半島考古項目團隊則對沼澤周邊的相關區域(10千米直徑,總面積約314平方千米)展開了集中的考古調查。在過去三年里,丹麥、英國、美國的團隊對兩個市(3) (森訥哈[S?nderh?]與赫爾特堡 [Heltborg])開展了系統的田野調查,并發掘了五個新石器晚期和四個青銅時代早期的居址,以及七座新石器與青銅時代的墓葬土堆。我們的目標是獲取曲半島景觀下聚落分布及家戶活動的系統記錄,以擴展當前的考古知識。

圖1.2 曲半島的古孢粉圖示 (Andersen,1995)。
為了將我們研究的時段放到更廣闊的背景下理解,讓我們先來關注更早時期,即農業聚落初建之時的情況。新石器時代稍早階段,曲半島定居著以漏斗杯陶文化 (Funnel Beaker Culture)為主的農業社會 (公元前3500—前2600年).孢粉記錄 (圖1.2)顯示這一時期為森林植被的持續發展階段。森林植被孢粉譜系中的不同種屬發生變化,表明存在植被被清理后的次生繁衍。此時期同時也發現了谷物孢粉的痕跡。一些本地樹種顯然被清除了,但也有一些仍被保留。安德森認為,此時人們的生業經濟為強化的 “移動灌木農業,人們會利用生長著次生灌木的林地 (從榛樹、蕨類及蒿類植物的增長可看出)短期種植谷物,之后在其中放養動物”(Andersen,1993:91)。
漏斗杯陶文化末期,丹麥的農業經濟已能支撐一定人口數量的農民。此時新的農業基礎促使了技術條件的變遷,其中包括馴化動物及谷物、用來清理森林植被的磨制石斧、簡單的犁及精致陶容器的出現。丹麥發現的犁地證據都出土于墓葬土堆中 (Kristiansen,1990).漏斗杯陶文化中的人口分布能夠明顯地通過巨石紀念碑、堤道環壕、長條形土堆墓表現出來。聚落方面的證據反而不太多。在丹麥某些地區曾發現一些大型長屋,但大多數地區都并不存在居住的痕跡。在曲半島,除了一個擁有兩間疑似房屋的小型聚落外,仍未發現任何其他聚落。此前的搶救性發掘曾記錄了一些分散的灰坑以及一處包含大量燧石廢片的堤壩,這些也暗示了聚落的存在。圖1.3展示了漏斗杯陶文化中薄柄斧及同時期墓葬紀念碑的分布。曲半島的人口主要集中在東海岸,但由于居址較小且缺乏高強度建設,很難識別出具體的聚落。約公元前2700年,有明確的證據表明,一群相對密度較低、農業程度較高的人群開始在曲半島定居繁衍,并向原有的荒野擴展。但相比于丹麥其他地區,如東日德蘭半島,曲半島墓葬紀念碑的密度仍較低。
大部分研究者認為,漏斗杯陶文化中已出現簡單的社會等級,并存在類似其他頭人社會中的簡單領導關系 (Jensen,1982;Kristiansen,1984).紀念碑最能證明等級的存在,如巨石墓葬、圍墻等 (詳見第四章).舉例而言,建造大型墓葬需要大量的勞力,在建造過程中很可能存在一定的領導與管理。同時,對于一個中央墓室而言,其中混雜的骨殖應來自多次的埋葬活動,每次都需要重復地打開覆蓋其上的巨型冰川磧石。顯然,當地人群中只有一小部分被埋藏于此 (Kristiansen,1984).這一實踐或許代表了一種群體認同 (與偏個體化的相對),以將某些祖先與衍續群體相關聯。對紀念碑的占有體現了一定程度上的排他性 (參見Hodder,1990)。
等到公元前2600年的新石器中期,一場迅速而強烈的經濟政治變動開始發生。

圖1.3 曲半島市區新石器石斧及巨石墓葬紀念碑的分布 (均來自漏斗杯陶文化)(John Steinberg)
獨墓文化 (Single Grave Culture)占據了日德蘭半島西南部,漏斗杯陶文化幾乎于此絕跡 (Glob,1944;Kristiansen,1989).經過一段或各自獨立或相互合作的共存時期,新來的牧人們逐步遷移至漏斗杯陶文化存在的丹麥其他區域。在曲半島,獨墓文化人群快速地改變了當地景觀 (圖1.2).森林的快速消退與人口增長證據的缺乏表明,這片土地已被開發為畜養牲畜的牧場。盡管高強度的田野調查發現了不少獨墓文化的紀念碑式墓葬,但并沒有辨識出此時期的聚落,而只在侵蝕海岸邊發現了一座小型房屋(Liversage,1987).當時當然存在聚落,但其較小的規模和延續時間的短暫讓其在考古學上難以被辨認。對牧業的強調或許確實使該地區的人口出現了下降。在丹麥其他區域,如各個島嶼或日德蘭東部,森林并未快速消退,早期漏斗杯陶文化的農業生活顯然延續了下來(Davidsen,1978)。
這些早期牧民反映的文化變遷相當曲折。不同于漏斗杯陶文化強調群體的喪葬習俗,獨墓文化更凸顯個體。低矮的墓穴通常只包含一具男性遺骸及戰斧、陶杯,少數情況下則是一具女性遺骸及琥珀項鏈、陶杯 (Kristiansen,1984),分別強調了男性的戰士角色及女性個人飾物的重要性。盡管不同土堆墓情況各異,但它們的大小規格較為統一,陪葬品也存在著一定標準,這表明并不存在明顯的等級分化。克里斯蒂安森 (Kristiansen,1984)將該文化闡釋為一個分節社會 (segmentary society)(4),如游牧人群努爾人(Nuer).他同時相信,這一文化的經濟中包含著一套威望物品交換系統,從而使財富能在各自競爭的文化實體中廣泛地相互交換 (參見第四章)。
此后 (公元前2300—前1700年),新石器晚期的匕首時期(Dagger Period)延續了獨墓文化的許多特征,并發展出了新的鐘型杯文化 (Bell Beaker Culture),包含一些新的特色陶器及武器(新型箭鏃、腕部護具、燧石匕首等).北日德蘭成為文化 “中心”,通過向北歐出口本地制造的燧石匕首,向更遠的區域出口琥珀來積累財富,同時從不列顛及愛爾蘭地區進口銅斧 (Vandkilde,1991).從不列顛到波羅的海,再到中歐,丹麥似乎已經成為威望物品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 (Shennan,1986).孢粉證據顯示此時期自然景觀變化不大,仍為寬闊的空地 (Andersen,1995).但這也可能是谷物種植快速發展的結果。此時期的浮選樣品大多數都包含著谷物 (Bech et al.n.d.),且曲半島考古項目發掘的所有青銅時代晚期土堆墓的底層地層中都顯示出明顯的定居、開墾痕跡。
農業的廣泛傳播可能帶來了人口的增長。森訥哈市藏文物顯示,曲半島新石器晚期匕首及相關壓制石片要比此前時期的特色遺物分布廣得多、密得多。曲半島考古項目在森訥哈市的田野踏查也發現了大量新石器晚期到銅器時代早期壓制石片。對遺址數量的簡單統計也顯示在此時期達到一個頂峰。在8平方千米的田野調查中便發現了23處應為匕首時期的聚落 (Bech et al.n.d.).別忘了,此前的獨墓文化時期可從未發現過一處遺址。
試舉一例,在森訥哈市高地的田野踏查中曾發現三處緊挨的新石器晚期聚落 (曲2756,2757,2758),其中針對曲2758的調查最為詳細。它坐落于比耶納 (Bjergene)山的冰磧高地之上,這種地形常見于森訥哈市東部。山丘較周邊區域高出56米,是該市境內最高峰。通過均勻分布的密集石片碎屑可知,該遺址沿著一條山脊分布,面積約為3.5萬平方米。陶、石器分布最為密集的區域被證實為沿山脊零散分布的洞屋所在之處。
在曲2578遺址中發掘了三座房屋。如一號房屋 (圖1.4;N45)所展現的那樣,房屋面積不大,約13米長,3.8米寬,兩段呈圓弧狀,同時具有著約40平方米的屋頂區域。

該半地穴房屋為新石器晚期曲半島地區房屋遺跡的典型樣式。
圖1.4 曲2758遺址一號房屋 (Michael Gabriel)
這些房屋最特別之處在于他們半地穴的營造方式,無需中心支撐,而只在周圍施以矮墻。它們的屋頂很可能在后部及端部直接延伸至地面。這些特點是對新石器晚期曲半島環境的合理適應,此時沒有充足的高質量木材作為建筑材料,同時在開闊地上持續存在著大風天氣。狹窄的半地穴房屋深伏于地,能減小風阻與對材料的需求。丹麥其他缺少木材的地區也發現過類似的房屋 (Jensen,1973).有些地區則存在有平地起建的小型房屋,可能是因為當地擁有足夠的森林資源。
曲半島匕首時期的社會組織延續著缺少政治等級劃分的地位競爭模式 (參見第四章).聚落的材料表明不存在明顯的規模分化,大型土堆墓的修建也很少。對于一般的鐘型杯文化社會而言,對社會地位的競爭可從墓地中隨葬品的持續分布中推斷出來 (Shennan,1986).曲半島地位競爭的主要證據是仿中歐銅匕首的燧石匕首及特殊鐘型杯陶器的普遍存在,這顯然是社會地位的象征物。盡管這些威望物品在所有房屋的生活面或垃圾堆中都有發現,但數量最多、質量最好的匕首和劍型打火石集中出土于曲2758遺址的一號房屋,這可能代表了杰出家庭的存在。盡管燧石匕首的分布顯現出一定的分化,但并不存在社會地位高度結構化、集中化的證據。在整個丹麥范圍內,新石器晚期的社會仍相對簡單,顯然未達到酋邦的組織化水平。
在青銅時代早期 (公元前1700—前1300年),曲半島及丹麥其他區域的景觀進一步消退,禾本科草類植物成為孢粉譜系中的主要成分。和獨墓文化一樣,持續的植物清理和創造廣闊的草場顯然與畜牧的增長有關。從曲半島青銅時代土堆墓下采樣的孢粉分析顯示,此前的農田變為了牧場。此時的人口保持穩定,或者可能出現了一定的消退。
大量搶救性考古項目已揭露了不少青銅時代早期的房屋,但如匕首時期的房屋一樣,它們的分布集中于特定區域。就整個丹麥而言,標準的青銅時代早期房屋通常較長,且具有由成對立柱支撐的屋頂。在曲半島,這樣的房屋主要出現在青銅時代的比耶 (Bjer re)遺址,位于漢斯特霍爾姆 (Hanstholm)白堊岬以南的隆起海床(Bech,1993).該遺址地處平坦低地,青銅時代其周圍曾被耕種。平地中較高的一些 “島”上分布著柱網結構。比耶遺址的大部分考古工作為搶救性發掘,由齊斯泰茲博物館于1990年組織開展,其時便發現了青銅時代早期的居住區域。
曲半島考古項目于1993年發掘了其中一處青銅時代早期的房屋 (曲2999遺址).此房屋于當年勘探中被發現,保存良好,留下了完整的屋內活動面及外部工作區域、許多內部小坑、附屬屋頂支撐柱洞和墻基,以及水平面以下常見的保存良好的木材。房屋 (圖1.5)總長21米,且其屋頂區域約165平方米。這是北日德蘭地區已發掘的最大的青銅時代早期的房屋,其內部面積是新石器晚期半地穴房屋的五倍。通過營造內部柱網以連接房梁,增加空間成為可能。
附近的其他建筑遺跡顯示,房屋可能經過一次或兩次的重建,并移動到新的位置。可能在同一時間里比耶遺址中居住著的家庭并不多。這一小型聚落顯然與低地的農業活動有關,同時也可能是季節性遷移中的冬季居所。
在大多數土堆墓分布的海拔更高的地區里,建筑遺跡的延續時間則更短,我認為這可能代表了夏季放牧的臨時居所 (Earle,1994b).暗示聚落存在的主要證據是日德蘭及曲半島西部集中分布的土堆墓群 (Kristiansen,1984).僅森訥哈市中便集中分布著250座土堆墓,年代大多數為青銅時代早期。但遺憾的是,田野調查中并未發現此時期的聚落,僅記錄了五處曾發現不對稱鐮刀的地點(Bech et al.n.d.).我們試圖根據土堆墓群的位置尋找青銅時代的聚落,如比耶納山的情況那樣,但最終我們的發掘只發現了匕首時期的聚落。

圖1.5 青銅時代早期比耶聚落的一號大型房屋 (曲2999遺址)(Peter Aperlo)
在森訥哈市內,我們并未找到標準的青銅時代早期的房屋,這可能是由于我們找到的那些聚落都只供夏季使用。盡管現有證據并不足以支持曲半島存在人口增長的推測,但青銅時代紀念碑的密度卻是驚人的,而這顯然是需要被解釋的。

圖1.6 曲半島森訥哈市土堆墓分布 (主要為青銅時代早期)(John Steinberg)
青銅時代早期的社會組織顯然由等級制酋邦組成,其中的少量個體控制了大眾,以及那些可用來彰顯地位的物件。該區域的景觀被大量覆蓋著草皮的土堆墓所塑造,其密度在整個歐洲都是最高的。這些土堆墓集中分布在曲半島最高、最容易被觀測到的地區,尤其是森訥哈市中靠近歐維 (Ove)湖的地方 (圖1.6).在該市范圍內,不同地區土堆墓的數量和規格也呈現出等級分化。十米高的鮑內霍伊 (Bavneh?y)大墓顯眼地坐落在森訥哈市的一座小山上,幾乎在該市的其他所有地方都能被看到 (參見第四章).在這中心墓葬周邊1000米范圍內又集中分布著117座稍矮的土堆墓 (平均每平方千米37.6座).這種規模的土堆墓和如此集中的分布在森訥哈市僅此一處,該市每平方千米平均分布著11.4座土堆墓。
曲半島的土堆墓曾發掘出豐富的青銅時代早期遺存 (參見Haack Olsen,1990).男性墓葬通常包含精美的展示用劍或更為簡單的實戰用劍。社會地位通過這些武器及其破壞力的象征反映出來(參見Kristiansen,1982).在蒙特留斯二期 (公元前1500—前1300年)的丹麥,評價男性墓葬中財富最明顯的標準是劍及其他金屬制品的質量。直到青銅時代稍晚,女性墓葬中才開始出現少量金屬物品,如用于拴緊衣物的銅扣針 (Levy,1982),她們的社會地位分化并不明顯。曲半島青銅時代早期的社會保持著一種結構化的精英等級體系。
總結而言,曲半島的人類活動造成了該地區植被及生業資源的長時段變化。森林被清伐并被替代,先是被農耕用地,后為大規模的牧場所替代。聚落模式顯示出農業擴展期間人口的波動增長,隨后則迎來青銅時代早期的穩定或下降階段。人口和生業模式雖然相關,但并不遵循簡單的S型增長和穩定發展。相反,人口的長期循環似乎反映了政治經濟領域的動態變化 (參見第二章).有趣的是,青銅時代早期政治復雜性的顯著增長正好發生在人口穩定或下降的階段。至少在這個時候,等級制度的進化顯然是一個政治過程,而并不直接由對環境的適應或人口的增長所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