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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谷七擔水”·“粥凝”
每逢一家人團團圓圓圍著老舊的八仙桌一起吃飯,爺爺總要給正在吃飯的我們敲敲“小木魚”,對著我們啰里啰嗦的說教一番。意思呢,顛來倒去只有一個,“一粒谷七擔水啦,飯粒吃吃干凈”。
——“團團圓圓”叫“團團落落”發音“團團牢牢”。
——“敲敲小木魚”發音“拷拷小冒魚”:提提醒。
——“啰里啰嗦”發音“嚕里嚕素”,還可以叫“啰里吧嗦”發音“嚕里吧素”。
——“飯粒”叫“飯米賽”、“麥米賽”等。
在他的字典里,吃完飯的碗里是不允許有米粒剩下的,哪怕一粒。飯碗里的每一粒米都是農民辛辛苦苦種出來的,不能輕易浪費掉。
——“吃完飯”叫“吃好飯”發音“丘好飯”。
——“浪費”叫“作倒”發音“造倒”。
“純粹瞎說,哪有七擔水?”我使勁咽下還沒充分攪拌妥當的飯菜,小舌頭不忘習慣性地劃拉了一圈上下嘴唇,嘴里輕聲不服氣地嘀咕著。
——“瞎說”發音“哈綱”。
——“不服氣地嘀咕”也叫“嘰咕”。
“你別不信,真有。”爺爺還是聽到了,立馬瞪圓了眼,扳著手指頭,“地里下稻谷種子前要不要灌溉?下種后要不要澆水?秧苗出來了要不要用水浸著?秧苗移栽前沒水怎么耕地?插秧時沒水怎么種下去?稻田里如果沒水了,長出來的莊稼還能叫水稻?!七擔水?只多不少!”唉,我沒聲音了。
——“水浸著”叫“水汪啦”發音“思汪喇”。
爺爺不光嘴上說說,更是身體力行。
每次吃飯的最后,他都會仔仔細細地把自己碗里的米粒,用筷子一粒一粒地夾進嘴里。口中依舊不忘補上一句,“一粒谷七擔水啦。”
吃粥的話更絕,一成不變且一以貫之的標志性動作便是,左手抓起已光禿禿沒有任何米粒的飯碗,分出右手的食指,在碗的內壁劃了個順時針,碗里留下的粥油即刻轉移到了食指上。隨即像擼串似的,把食指在微微分開的上下嘴唇中間自左向右劃過,里面的舌頭極其熟練地配合著伸縮、舔抹。“呲溜”一聲,食指上沾到的粥油全部進到口中、吞咽到肚子里。繼續用同一根食指,沿著碗的內壁,逆時針也來一下。隨后,又放在嘴邊左右一個“呲溜”。末了,還不忘把食指上上下下、里里外外舔抹干凈。
——新場當地原住民把某人習慣性的固定舉止叫作“做出牌子”發音“組策拔子”。如“我哥哥吃飯時‘做出牌子’不喝酒的”。
——“粥油”叫“粥凝”:漂浮在鍋子或碗的表層及黏糊在鍋碗的沿口、內壁、底部等,有點粘稠的粥液。
這還不算完。爺爺雙手端著已經被刮得光溜溜的飯碗,湊上大嘴,伸出長長的舌頭,又把碗口內外、碗邊碗底左轉轉右轉轉地舔了個通透,還不時用眼睛來回“審視”幾番。最后,確定已無“油”可圖了,才讓舌頭安心回“巢”、輕手放下飯碗作罷。
整套流程無縫銜接、一氣呵成,那個嫻熟、滑溜,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停頓、斷片。
我們三兄弟自然是見怪不怪了。雖然沒有照著做,但一定會再次細心地把自己的飯碗巡視一遍,看還有沒有遺留的飯粒、菜葉啥的。就是一不小心把飯粒掉在桌面、地上了,也是馬上低頭、彎腰撿起,抹一抹,放進嘴,下肚了。
這樣不算完,爺爺還會拿話嚇唬我們,“毛主席說得好,浪費是極大的犯罪。就是放在舊社會,浪費糧食也是要被殺頭的。”
——“嚇唬”叫“冒吼”、“冒獲”、“嚇亂勢”發音“哈瑞思”等。
爺爺呀,吃個飯至于嘛,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好不好。得,我們不浪費總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