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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安全感≠安全

I saw a man pursuing the horizon,

round and round they sped.

I was disturbed at this;

I accosted the man.

“It is futile,” I said.

“You can never─”

“You lie!” he cried,

and ran on.

——Steven Crane[1]

對于安全感,我們得說它有個深層的內在結構,而一個有機結構必然同時有內容和表象。安全感(feeling of security)是一種感覺(feeling),所以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定義,表面看起來都成立。當我向人們解釋說“你只是缺乏安全感”時,會遇到的第一個反諷式的回答是:安全感不就是錢包的厚度嘛。[2]

那么,設想你中了彩票的頭獎,是否會感到安全感滿滿呢?美國科學家找了20個中了樂透大獎的人做了一次研究[3],讓他們填寫主觀體驗,其中包括“你覺得你的幸福能持續多久?”,大部分人填的都是一生,最短的也有兩年。的確,這些人的幸福指數在中獎之后瞬間爆棚,但6個月之后進行的追蹤調查顯示,有一半人的幸福指數已經回歸到了之前的水平,到一年后他們的幸福指數幾乎全部回到了之前的水平。所以就產生了一個術語稱為“錨點”,生活確實變了,幸福指數確實曾經發生過波動,但有個錨點一直沒變。[4]

還有種回答是:如果我升職/有權力/有地位就有安全感了。[5]那么設想你真的升職了吧,美國人同樣對升職進行了研究,結果發現3~6個月之后,幸福指數也會回歸到錨點。而在中國,如果通過非正常的手段獲得了權力,還可能會應驗那句老話:名不副實,德不配位,必有災。

而且,追求權力是為了什么呢?為了將來揮霍唄,封妻蔭子,將來兒子強搶民女也有籌碼和資本啊。那為什么你的兒子會強搶民女呢?

這就引出了第三種回答:安全感就是有一個有錢有勢的老爹罩著你唄。[6]這貌似很有道理,但官二代、富二代、星二代們仿佛更加躁動,這種不安讓他們總是急于發泄和破壞,所以吸毒、暴力和濫交的概率都高于常人。無可否認,他們都很安全,像野獸一樣強壯,但他們往往沖動、富有攻擊性,就像受傷的野獸一樣不安,急于露出自己的尖爪和牙齒。

為什么會這樣呢?他們到底想破壞什么呢?人在青春期都要經歷一個象征性地取代權威(父親或強勢的母親)的儀式才能長大。一代太有本事,二代就會絕望。他們渴望成長,結果遇到了一個絕對無法逾越的玻璃板,這種絕望感只有被困的野獸才能體會得到。他們要成長,要沖破權威的束縛,但是他們發現自己無論如何努力都擺脫不了困境,于是恒久地停滯在了青春期,無法成人。成長受阻,積聚起來的生命原力無處可散,就會尋找另外的泄能口。于是成長的能量憋成了破壞力,試圖毀壞世界,破壞自己。他們一生都在和這份不安做斗爭,試圖向自己和宇宙證明自己沒問題,很強大,很健全。“你看,我其實是完整的,我是有價值的!”他們的內在世界就像無窮無盡的沙漠一樣荒涼和躁動,總試圖從破壞行為中尋找虛假的平衡,并一而再地一敗涂地。

第四種回答:如果我有一個愛我的男朋友/女朋友,我就有安全感了。這樣的回答并不離譜,但也不太靠譜。我們要先有安全感才能擁有親密關系,而不能指望親密關系來給我們提供安全感。搞錯了因果關系,就像水中撈月,最后一場空(詳見第3章第3節)。

第五種回答:如果我的能力很強,那我肯定就有安全感了。[7]如果一個人的能力很強、很聰明,那在精神上往往會有一個病理代價。能力的基礎是智力,智力的基礎是學習記憶(learning memory),而亢進的學習記憶有一個太嚴重的后果,那就是容易泛化。泛化就是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當泛化的不是知識,而是情緒,結果就會是災難性的。

和線性的理性思維不同,情緒總是枝枝杈杈、七零八落的。當情緒反應不再局限于最初的刺激物,而是延伸到所有類似和臨近的事物,就會導致神經癥性的問題,比如女孩失戀后開始對男人產生恐懼,甚至聽到“男朋友”“戀愛”等詞語都會汗毛豎起。學習記憶過度亢奮的人,也就是能力太強的人,是心理疾病的易感人群,因為非理性的恐懼情感也會泛化。任何不太聰明的人都能應付的挫折,對太聰明的人來說則會變成天塌地陷般的災難。所以,天才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美好,原始恐懼太容易泛化了。

原始恐懼的泛化

華生在1920年發表了一個個案,被試叫小阿爾伯特,一個11個月大的男孩。實驗者把一只小白鼠放在他面前,小阿爾伯特對它充滿了好奇。但當他伸手去摸小白鼠時,實驗者在他身后猛擊鐵棒發出刺耳的聲音。反復數次后,再把小白鼠放在小阿爾伯特面前時,他開始對它產生畏懼、退縮的反應,即使不再敲擊鐵棒,小阿爾伯特也會對置于眼前的小白鼠感到畏懼,退縮并迅速爬離。

這種情況還沒完,最后小阿爾伯特對任何柔軟的、帶有白色皮毛的對象,包括兔子、毛大衣、白頭發、圣誕老人面具上的白胡子等,也都產生了畏懼反應。

很大的聲音是天生嚇人的刺激。小白鼠本來不會令人產生畏懼感,它只是一種中性的刺激或無關刺激。當小白鼠和鐵棒的刺耳尖銳的聲音配對重復出現后,小白鼠本身即能引起當事者的焦慮和恐懼,負面情緒還波及了所有與小白鼠有類似屬性的事物。條件反射形成了,恐懼泛化了。

有一種現象叫作第十名現象:班上中上游的學生,將來會成為社會的棟梁;班上中下游的學生,將來會成為幸福穩定的人;在學校里考第一名的學生,在職場上的表現低于80%的同學。天才和弱智共享四個特點:第一,以自我為中心;第二,偏執;第三,社會適應不良;第四,易感心理疾病,又特別難治愈,他們自認為獨立完整,然而邏輯思維常自己鉆進死胡同,如鬼打墻一般走不出來。上帝不會既開窗又開門的,如果你發現一個人很完美,既聰明又漂亮,情商和智商一樣高,那好吧,逆天者非神即妖。所以,如果你智商中等,那最應該對自己說:“謝天謝地,咱不是天才,所以是正常人。”

第六種回答:如果我不會死,那就安全了。[8]但死亡本來就不可避免,恐懼死亡本就是庸人自擾,而更重要的是,死亡并不像人們想象的那么恐怖。有研究員做過一個瀕死體驗的項目,發現諸多“死”而復生的人,雖然體驗各不相同,但有兩個共同點:第一,都看到一個洞;第二,都感覺很愉悅。有信仰的人不會懼怕死亡,中國人很怕死。埃及人和中國人幾乎完全對調。一次去埃及,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所有的紀念物都是為死人準備的。我就問導游“到底有沒有給活人準備的紀念物”,回答是“沒有”,解釋是“埃及人認為活著的日子,只不過是一小段時間,湊合湊合就過去了;之后的歲月才是真正的過日子,所以無論如何都要攢下一些錢財,為那永恒的生命做好準備”。

第七種回答:如果我沒有遇到那個壞人、遭遇那個創傷,現在就不會這樣了。的確,遭遇“生活事件量表”(LES)[9]中的天災人禍,會讓人的安全感瞬間下降。經歷過創傷性事件的人,比如車禍后斷手斷腳的人,當時報告心理感受時,大都覺得自己會悲傷一輩子。但是,一年之后,一半人就都已經恢復到了錨點。誰都有痛苦的時候,沒事,時間會幫我們化解那些自己化解不了的問題。問題總會淡化,想想那些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爛掉的桌子,即使是石頭,經歷過風吹日曬雨淋,到最后也總有崩裂的一天。安全感總會回歸到錨點,只是時間的問題。

另外,任何形式的生活變化都需要個體動用機體的應激資源去做出新的適應,因而會產生緊張。所以正性事件和負性事件都是生活壓力。喜悅也是讓人疲憊的,想象一下無限制的喜悅吧。戀愛也是,升官發財也是,突然暴富也是……在探索意義和價值時,總是必然引起人類的內在緊張,壓力就是這么來的。戴隆基斯(Delongis)在1982年做過一個統計實驗,對100個成人做連續9個月的追蹤研究。結果顯示:被試的身心健康狀況和小困擾出現的頻率、強度相關系數很高,和生活大事件的數目、強度相關系數較低。

還有一種表象是:我很矬,我不行,我很丑……實際上“白富美”和“高富帥”看心理醫生的非常多,這些人的童年過得一般都不怎么好,成年之后出現心理問題的可能性幾乎是100%。

一般人總認為安全=安全感,“大家要什么,我也要什么,我只是希望得到的比別人多一點,這樣我就安全了”。但安全并不能帶來安全感,安全是隨時可以失去的,絕對意義上的安全只在哲學層面上有效。而安全感是永恒的,不應該隨著外界的變化而丟失,它不會毀于火災、男人(女人)或盜竊,雖然會起伏飄忽,但永遠都在向錨點回歸。

把安全等同于安全感,就會遇到欲望悖論。人的欲望是會不斷變化的。得不到所以沒有安全感,得到了呢?我們很快就會習慣已經得到的好,認為好的是應該的,還有很多不好的是不能忍受的。所以,安全感并非人們認為的金錢、職位、智商、壽命、追到男神/女神、買到最新款iPhone、有車有房、學歷高、身材好、膚白貌美等,即使滿足了,缺失感也永遠都在。這就是人性,人性沒變,錨點也沒變。這還像父母對孩子的要求一樣,孩子剛出生的時候,人們會說孩子平安就行;長大些后,會說孩子健康就行;后來就說這個孩子比別的孩子成績好一些就行;再后來就說這個孩子能養我就行;后來又說了,這個孩子沒出息可不行……永遠都有更高一層的欲望等待被滿足,讓精神質量不斷地回歸到錨點。

追求安全而不是安全感,就像公牛在追紅布。人們讓自己像公牛一樣撞向錢包,甚至WiFi的格數、電池的電量等,他們試圖讓自己相信,只要撞到了那塊紅布,一切就“OK”了,于是永恒地向紅布撞去。結果要么撞不上,要么每次都發現只是撞到了一場空。他們還像玻璃上的蜜蜂,明明撞錯了方向,卻老感覺前途光明;明明看到了光明的前途,卻找不到出路。

世界是客觀的,也是主觀的,主觀和客觀很多時候都是分離的。羅杰斯的現象場(phenomenological field)理論,特別重視主觀的體驗,主觀體驗的標準就是“我感覺到了那才算,我感覺不到的都不算”。所以,安全≠安全感。

主觀感覺和客觀存在的分離

人們喜歡用什么顏色的杯子喝清涼的飲料?科學家做過一個實驗(Gueguen,2003),取大小相同、溫度相同、口味相同,只有杯子顏色不同的四杯飲料,隨機分配給被試,讓被試主觀評價喝哪種顏色的杯子里的飲料感覺最涼快。

結果如下:

科學家還發現,如果要突出甜味,就用紅色、橙色、黃色的杯子,突出咸味則用白色,喝啤酒最好是用透明杯子,如果杯子有顏色,啤酒的味道就不一樣了。

有人看了上面的論述,說自己真的很有安全感。他們淡泊名利,心無所求,忍辱負重,“無須期待,讓一切自然而然地發生”。這不是安全感,這是囚籠癖,把自己困住了。亞歷桑德羅·佐杜洛夫斯基說:“在籠子里出生的鳥,認為飛翔是一種病。”[10]它們不愿走出自己的籠子,認為籠子就是保護罩,那里才是安全的。這就像斯德哥爾摩受害者不愿跑,或者美國黑人剛剛解放時不知所措一般,做慣了奴隸的人,認為自由是一種損失,并為自己編造出很多美好的理由。有時候,自由當然有自由的代價,但心牢中的安全感只是一種自虐快感,沒有任何現實基礎。

離開沉悶的單位去創業,到國外留學,找個人好好愛他/她并被愛……想象一下這些都是那么恐怖,還是安于現狀比較好。如果籠子消失了,安全感就會消失,他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過更好的生活,所以待在籠子里最安全。“淡泊名利”“無法動情”“忍辱負重”,大抵都可歸為囚籠癖中的自虐快感。一旦殘害自己的東西消失了,或者打開了心牢,安全感就沒了,那還不如繼續帶著緊箍咒更舒服一些。任何打開囚籠的嘗試,都是對安全感的威脅。

另一些人容易被打雞血或灌雞湯,讀了上面這兩段話后,決定擺脫囚籠。于是他們從一個公司跳到了另一個公司,從一個人的床上跳到另一個人的床上,從一個國家跑到了另一個國家,嘗試和另一個種族的人戀愛……卻發現問題越來越糟,那個籠子只是換成了一個無形的形式,一直如影隨形,他們從未跳出去過。他們一直在路上,逃跑的主題一直沒變。他們擺脫了表面的囚籠癖,卻發現自己在面對更大的套子時更加無力。

請記住:安全感對于心靈,就像雨水落入大地,毫無痕跡。凡是有痕跡的都不是安全感,無論物質上的安全、囚籠(包括自己給自己設置的心牢)中的安全還是逃跑中的安全。

一只站在樹上的鳥,從不會害怕樹枝斷裂,它相信的不是樹枝,而是它自己的翅膀。

——匿名

注釋

[1]我看到一個人在追逐地平線,他越跑越快。我感到很不舒服,主動跟他搭訕。“這是徒勞的。”我說。“你絕不可能……”“你撒謊!”他大叫,繼續跑他的。——史蒂芬·克蘭

[2]這是潛伏期(小學階段)受挫,所以折回并固著在前生殖器期(幼兒園階段,又稱為“性蕾期”)的表現,因為在幼兒園階段,我們開始知道錢的價值。

[3]美國的樂透大獎,不比中國的彩票獎項,最高金額是幾億美元。美國人似乎并不像中國人這樣怕賊惦記,領個獎還得打扮成豬八戒什么的,或者至少戴個口罩。美國人領獎時往往攜家帶口地就去了,所以找到這些人做研究并不困難。

[4]另外還有一個故事,說明不合時宜地獲得大量金錢實際上是一種災難。1891年,有個叫查爾斯·威爾士的人在蒙特卡洛大賭場連續五次押中紅色五號,贏光了賭場所有的錢,賭場就破產了。但這個幸運的查爾斯后來是在債臺高筑的情況下酗酒而死的。橫財變成橫禍的情況,在中國也有發生。年輕人總想用賺大錢來彌補安全感的不足,但過早地擁有太多金錢的確可以摧毀一些人。

[5]這是停滯在了肛欲期(剛剛學會自己排便,但還沒上幼兒園)的結果。

[6]這是青春期(中學階段)受挫,所以折回潛伏期(小學階段)的表現。

[7]能力感是潛伏期(小學階段)培養的精神素質,這是小學階段受挫所以折回幼兒園階段(前生殖器期)的表現。

[8]這也是小學階段受挫折回幼兒園階段的表現,在小學階段我們開始知道什么叫作死亡,而在幼兒園階段之前,我們都相信自己是永生的。這種回答一般來自四五十歲的中年人。

[9]可參照《常用心理評估量表手冊》,戴曉陽主編,人民軍醫出版社。也可參照第5章第4節的“生活壓力自檢表”。

[10] Birds born in a cage think flying is an illn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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