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9日。

羅蝶燕說夜里著涼，身體不舒服，待在二樓不肯出來。林媽媽和朱洪的燒都退了。蔡中和給他檢查過身體后便準備出門。臨出門前，他還特意問劉萬里：“你不一起來？”

老劉說他不去，讓蔡中和帶著小趙好好逛逛。

這不帶也不行啊，蔡中和想。

自起床起，小趙便像個跟屁蟲一樣黏在他身后，根本容不得拒絕。

看著他們走遠，老劉打電話問張普華要了個人，替他看著朱洪，自己叫上朱龍想辦法修路去了。

山林間路爛泥多，小趙還有點不習慣，蔡中和卻熟門熟路。他們走過田埂，上了白色的馬路，路過一所中學和小學。一路上，扛著鋤頭的農人，趕著鵝群的牧人和校門口的攤販都熱情地與蔡中和打招呼，蔡中和一一回應。

“蔡醫師來了。”

“蔡醫師又來了。”

“蔡醫師今天上哪里去？”

“到處走走。”

“蔡醫師吃了嗎，我這剛采了菌，帶點走？”

“今天有事，我不吃了。記得按我教你的方法，檢查一下，別吃壞肚子。”

看得出來，蔡中和跟會同村的人很熟。

小趙有些驚訝，蔡中和與本地的農民聊起天來，語氣熟稔，神情自然，顯然常來這里。

眼前跟村民寒暄的人是蔡中和無疑，可他與先前警惕提防的醫生判若兩人，更不像是對警察避而不見的人。

小趙想著，又是一個會變臉的。就像羅蝶燕。

果然是情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衣兜里的手機在震，小趙拿起一看，是老劉發來了提醒：

“別讓人牽著鼻子走，你要主導談話。”

這蔡中和大概是想清楚了，躲是躲不過去的。他帶著趙可頌很快到了沒人的地方。

他們去了半山腰的一個破敗不堪的小亭子，出乎意料，通向亭子的山間小路竟是由石磚砌成。在亭子上往下看，能看到這處是個峽谷，不同方向有水流進此處，匯成一股，再由下游傾瀉而出。

暴雨后的河水是渾濁，而非紫紅色的。

小趙打開錄音，試圖主導談話：“周硼的案子，我們有一些問題要問你。”

“我現在人就在這里，有什么問題，你問。”

蔡中和老神在在。

戳破了小趙的虛張聲勢。

他只好直入主題：“你和周硼是朋友？”

“朋友？我們只是同學，多年沒見的同學。

“上次電話里，你跟劉萬里說，青谷這幾年確診的腸胃癌病人很多，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小趙又憋了一口氣。

鋸了嘴的葫蘆。主導談話，他倒是想。

他翻出小本本，甩出事實：“我們查過周硼的通話記錄。7月23日，也就是他死前一天打了電話給你，當晚，你去了他家，待了很久，對吧？你離開他家后，兩人又通了一個長達1小時的電話，沒錯吧？”

談到這里，蔡中和氣弱了些：“對。”

“中間發生了什么？”

蔡中和沉默。

小趙接著問：“周硼死亡當天，你在哪里？”

“我在礦里。那天我輪休，醫院有記錄的。”蔡中和說，“早上我在家里休息，后來家里人受傷了，就去了醫院，父母和鄰居可以為我作證。”

待查證，小趙寫。

他打開手機的相冊，翻出張寬給他發的照片，給蔡中和看：“這是我們在周硼家打印機里找到的文件，上面寫著你的名字，請你說明一下。”

蔡中和看著照片后，許久不動作。

“7月24日，周硼在家里復印了一份資料，別的都不見了，這張紙是打印機卡紙了，才僥幸留下了。你的名字出現在這張紙上，說明他曾經很信任你，對不對？

“或者，你很信任他？因為某些原因，你們的信任破滅了，他死了。

小趙回到開始的問題：“所以，老劉去醫院的時候，給你打電話，你告訴他，青谷這幾年確診的腸胃癌病人很多。這句話，有其他的意思吧？跟周硼家里的這張紙有關，對吧？”

小趙把自己的猜測悉數說出，最后陳述：“我想，他是因為這份文件死的。你覺得呢？”

“不是！這只是一張沒用的紙，什么都說明不了。”

蔡中和突然激動地起身大聲爭辯，驚動了下方林子里的鳥。

“是周硼自負，他以為自己是救世主，以為自己能救那些病人，能救我們所有人。可他不是，他只是一個糊涂蟲。我早該知道！他是個書呆子，他知道什么？他只會害了自己。”

鳥從林中竄騰而出，展翅離去，很快，一切回歸平靜。

蔡中和也坐下來，自言自語：“我不該去找他。”

“有什么想知道的，你問吧。”

小趙旁觀著蔡中和失控又恢復平靜的樣子，不禁有點可憐他。

蔡中和的失控近乎癲狂——那是被壓抑已久的歉疚。

這個人被折磨太久了。

接下來，事情變得異常順利。

“你們拿到的紙，是一份文件的最后一頁。“

“一年前，周硼忽然來找我，問起職工醫院里有沒有一位姓林的腸胃癌病人。看在熟人的份上，我去查了，發現醫院里腸胃科的病人越來越多，且癌癥高發，但沒有這個人。查來查去，反而是呼吸科里有他。也是因為這樣，我偶然發現醫院里呼吸科每年大筆的進項來自金山銅業，用于支付一些塵肺病人的治療費用。周硼聽到后非常意外，說他從來不知道有這樣的事情。

“大半年后，周硼又來找我，說查清了情況，是金山內部有人在利用集團的職務便利私雇工人采礦，得到的錢再做成支出流入自己腰包。他希望我幫他查清是誰。”

不像第一次發現時的緊張，今天從蔡中和口中確認周硼之死與金山內部斗爭有關，小趙反而松了一口氣。

“你看，”蔡中和指著西北處的山群說：“你看那一大片閃著光的山谷。”

小趙朝那個方向看去，一大片一大片地，漫山遍野的青翠色。

是金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