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8日,星期日。
長長的、卷卷的、海藻般的頭發落下來,擋半張臉。女人低眉順眼,任由護士處置。
張寬站在病房外,等護士給江熙換藥。
“真漂亮啊。”同行的小林小聲贊嘆。
見面是江熙提的,說有新線索,約張寬在新鎮的醫院里見。
“本來以為,小手術不礙事,在青谷做就好了,沒想到,出問題的不是醫院,反而是我。”江熙強撐著苦笑。ENTV一則平常的簡訊,讓她拖著病體換了3次病房。
進病房前,小護士特別囑咐病人身體需要修養,不好再折騰了。
張寬直奔主題:
“流產是前天做的?”
江熙說是。
“這么著急?周硼才死兩天吧?”
虛弱、無力,江熙眼眶紅了,問張寬:“你什么意思?”
張寬低下頭:“周硼案件存在疑點,我們負責接下來的調查,請你配合。”
江熙擦了擦眼淚,斷斷續續解釋了緣由。
她身體不好,一個月前意外懷上雙胞胎,懷相不穩,醫生說孕婦的身體素質和心情狀況均處于極佳狀態才留得住孩子。做完筆錄當天,她覺得不舒服,晚上又去了醫院做檢查。醫生說胎兒已停止發育,為她安排了最快的流產手術。
“周硼喜歡孩子。他非常期待孩子出生。我不是沒有良心。”江熙的神情有點恍惚,后半句聲音很小,更像是說給自己聽。
“你想到的新線索是什么?”
“是一份文件。”江熙醒過來,“7月24號白天,周硼本來打算陪我一起去產檢,但那天出門前忽然說不去了。他說要收份文件。“
這確實是新線索。
“誰送來的?”
“他沒說,只說文件比產檢重要。”江熙頓了頓接著說,“這件事我記得很清楚。”
“內容?”
江熙搖頭:“不知道。懷孕后,他就不讓我碰工作上的事情了。”
張寬問:“確定是收,不是送?”
“是。”
“東西現在在哪里?”
“不知道。不在家里。”
“這東西用來干什么的?”
江熙接著搖頭:“不知道。”
周硼7月24日行程處,張寬寫上“重要文件(收)”。
周硼收了份文件,但東西不在家里。也不在沙灘上。
回去得把周硼去鳳凰灣前的行蹤查一查家里的收發件信息查一查。
如果沒有,這份文件的來去,便只能在鳳凰灣上了。跟人走也好,跟風暴走也罷,總得在沙灘上留下點什么。
“7月24日,你幾點出門?”
“下午1點。跟醫生約好的2點見面。”
“做產檢到晚上8點?”
“不,中午就結束了。早上出門,他讓我回家前告訴他。結束之后,周硼說客人還在,讓我晚點回去。”江熙接著說,“我隨便走走,到了學校。可能因為有了小孩,所以忽然喜歡上這些地方。我去了鎮上的學校,逛了一會兒。我在青谷吃完晚飯,再回的鳳凰灣。”
“我在家等到晚上,他還沒回來,打了個電話給他。他說在鳳凰灣還有點事,但有點餓,所以我帶了點吃的給他,就走了。“
這解釋了江熙提包進的鳳凰灣,出來時包為什么不見了。
“我在家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他。”她克制著,極力不哭出聲來,”我該去找他的。“
江熙的長相偏明朗,審訊時長發披肩添一分柔情似水,偏偏此刻頭發挽在腦后,面色蒼白,眼神倔強又悲慟,竟然讓人不自覺地生出極剛易折的擔憂。
跟張寬同行的小林看得不忍。
他看向隊長,發現他低著頭,嘴邊含著笑。不像憐惜,倒像是嘲諷。
張寬在想,這哪是什么傳言中的菟絲草,眼前的江熙分明是會變臉的斗士,看似是經不起摔打的陶罐,其實從不怕火燒。
他接著問:“周硼那幾天有什么異常嗎?尤其是和文件有關的細節。”
“沒有,”江熙加上限定條件,“據我所知是沒有。他一般在早上7點半開車去礦上,工作一天,晚上6點到家。我單位在新鎮,有私房菜,偶爾回家開個火,如果有周硼愛吃的菜,他也回來吃。他下班了,回家洗澡、吃飯、散步,看會兒電視,到晚上9點,回書房看文獻。一直到睡覺。他最近仍然是這個作息,除了偶爾翹半天班,陪我做產檢。大概是這樣。”
“你自己做飯?文獻?”一般人是看書吧?
“阿姨會來家里做晚上的飯,早餐我們在外面吃,中午我動手是做些忽然想吃的東西。至于文獻。”
談到這里,江熙神色柔和許多,說話無奈而寬容,“周硼不愛做生意,愛做研究。起先,他想把礦場接過來。可是,不到幾個月,他發現自己實在不擅長經營,便干脆放手,讓廠里的老人全權去做。他嘛,索性回歸實驗室,繼續鉆研,研究礦里的工藝什么的。之后新聞爆出來,他也在研究怎么減少污染。因此,家里書房有臺打印機,是專門為他看文獻配的。”
江熙用手揉太陽穴,稍稍放松后接著說,“7月25號下午,我做完筆錄,回到家,看見屋子里很亂,才想起這件事。”
江熙沒理他:“我收拾房間的時候,發現書房打印機的電源開著,提示燈在閃,好像在執行任務。”
她一按開機鍵,機器嗡嗡嗡地響。卡紙了。最后,她從機器中找到了一張打印到一半、被墨水洇染過的一張紙。
“這是資料。”
“沒有其他的。機器里存的操作記錄全是英文文獻。這份復印是用紙質原件手動操作的。”周硼本是想復印什么,但打印機卡紙,便沒復印成。
總的來說,張寬得到一張A4紙,被糊得亂七八糟。紙上隱約能拼湊出“醫院”“賠償”等字眼,最有價值的是兩團糟污間依稀可見一行小字“以上xx內容均有蔡中和知情。”
他把這張紙拍給趙可頌。
7月29日,趙可頌領了任務,套了雨靴,穿了沖鋒衣,屁顛屁顛地跟著蔡中和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