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卿果有破城之法?”
大帳中,曹昂面帶疑色。
堂下,高順與曹劭則束手而立。
曹劭也出身于譙縣曹氏,論輩分算是曹昂的叔父。不過,他這一支早年間就已經沒落,大多數族人家境都較為一般。曹劭幸得曹嵩看重,才得以替后者照看一支商隊,算是族中最為出挑之人。
此前,曹昂曾請求曹嵩留下一些商隊,幫其購買糧食。
曹嵩留下的主事之人,便是曹劭。
后來曹昂見其做事勤懇,身上沒有一般商賈常見的奸猾氣質,便將戰后繳獲的戰利品交于此人處理。
且說,這個時代的軍隊身邊,或者戰事發生之地,一般都有商賈的身影。
參戰規模超過萬人的龐大戰事,甚至會吸引許多支來自不同地方的商隊。
商賈匯集,自然是因為有利可圖。
而利之所在,便在這些戰利品上。
戰爭中,獲勝方得到的戰利品往往琳瑯滿目,駁雜無比。貴重者比如鐵器、玉器、銅器、漆器、綢緞等,廉價者比如木制品、粗衣麻布,乃至于一片破布頭。
無論貴重物品還是廉價物品,軍隊都不可能有時間精力慢慢處理。
一般的做法,都是低價賤賣給隨軍商人,換取金錢、糧食等軍隊所需的東西。
對于軍隊來說,其實并不排斥這些隨軍商人。
畢竟有這些人居中周轉,可以解決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大大方便了軍隊日常行動,減輕了很多負擔。
而商人將這些戰利品轉手一賣,便能夠收獲巨額利潤,堪稱合則兩利的事情。
只是,曹昂不明白,高順為何要帶著曹劭來見自己。
難道破城之法,應在曹劭這名商賈身上?
誰知高順接下來的一番話,使得曹昂徹底彷徨猶豫起來。
“回稟司馬,確有一法。”
見曹昂問起,高順微微拱手后,口中不停,“曹君久居瑯琊,經常與徐州富商糜家的商隊打交道。而糜家商隊中,剛好有一個名叫糜興的相熟之人,此時正來往開陽、郯縣之間,替瑯琊國轉運貨物。”
“即便如此,又如何?”
“司馬有所不知。”
高順言語不疾不徐,“糜興此人貪財好利,貪生怕死,可偏偏又是朐縣糜家的核心族人,頗受徐州別駕從事糜竺信重,因此在戰時仍能自由出入開陽城。通過曹君的幫助,我已掌握了糜興的行蹤。”
朐縣糜家乃是徐州東海郡大族,雖說在徐州士族中算不上第一梯隊,但糜家也有自己的優勢,那就是有錢。
糜家先祖世代經營墾殖,養有僮仆、食客上萬人,資產巨億。整個朐縣(大概后世連云港市的位置)七八成的土地,都屬于糜家。
當年陶謙接任徐州刺史時,為了籠絡、親近徐州本地豪強,便將糜家家主糜竺辟為刺史府別駕從事。
漢制,州刺史府下屬皆有從事史、假佐,其中別駕從事地位最高。別駕從事史,簡稱“別駕”,因其地位較高,出巡時不與刺史同車,別乘一車,故得名。
陶謙辟糜竺為別駕從事,算是抬了糜家一把。
也因此,糜家在陶謙鎮壓徐州上出了不小的力氣。
二者之間的關系,頗為深厚。
有糜家作為靠山,糜興能夠自由進出開陽城,協助物資周轉、戰利品變賣,便不足為奇了。
“素卿是想劫持糜興,然后通過此人潛入開陽城以為內應?”
曹昂瞬間領會了高順話中深意,驚喜之下卻又有些不安。
驚喜之處在于,粗略想來,這個法子似乎真的可行。
不安之處則是,這件事情極度危險。
無論如何,糜興都只會出現在開陽城南側,那里是徐州腹地,劫持此人必然不容易。更重要的是,即使順利劫持此人,想要讓一支人數合適的隊伍潛入開陽城,也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因為如果人數太少,就算能夠潛入敵方城池,也很難起到大用。
退一萬步講,即使順利潛入其中,交戰時作為內應的這支隊伍,也必然是十死無生。
“正是!”
高順語氣平靜,仍舊沒有絲毫情緒起伏,“好叫司馬知曉,我曾從輔兵營、青壯營中甄選了三百名性格質樸、身強力壯的士卒,花費了精力親自訓練他們,用在眼下這個時間點,恰好合適。所以,懇請司馬允我帶著這三百人潛入開陽,伺機從內部打開城門!”
“不行!”
聽見果然如自己猜測的那般,曹昂臉色一變,斷然拒絕了高順的建言。
“哪怕門侯再畏懼糜家威勢,也不可能讓你們攜帶大量兵器進入開陽城。而且即使能行,我也不會讓你深陷如此險地!”
三百個精壯漢子,擁有武器和沒有武器,完全是兩個概念。
即使是商隊護衛,三百個手持武器的青壯,也還是太過惹眼了。
“兵器之事不用擔心,據曹君所說,今年他們離開開陽城時,曾在一處隱蔽宅院里,埋藏了一些用油布包裹的刀劍。”
高順顯然已經考慮過這些問題,略微解釋后,便看向曹劭尋求認可。
待曹劭點頭確認后,高順繼續說道:“雖然不知道司馬為何如此重視開陽城,但君之所憂,亦是臣下之所憂。既然尋到解決憂患的方法,當然不能因為些許危險而止步不前。”
語氣平淡卻難掩誠懇,以至于一旁的曹劭都有些動容。
曹昂面無表情,細細思索后還是搖了搖頭。
太冒險了。
稍有差池,不但拿不下開陽城,還要再折損一員寄予厚望的大將。
代價太大,超出了曹昂的預期。
“司馬!”
高順見狀,轟然拜倒于地,說話時的情緒終于有了起伏,“順區區布衣,幸得司馬拔擢,一年之內竟居于諸將之上,軍中早有不屑憤懣之言語。我時常惶恐,卻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持身守正,做好分內之事。另一方面,卻又無時無刻不盼望著能夠證明自己的忠勇,堵悠悠之口,以全司馬之聲名。”
“況且,君以國士待我,我自當舍命報之。所以,還請司馬應允!”
曹昂嘆了口氣:“天下悠悠,眾人之口難堵;人間寥寥,群伍之心怎舒?”
不過,他到底沒再堅持,而是讓曹武暫時把曹劭安排到別處,只將高順一個人留在大帳,然后開誠布公地說道:
“不瞞素卿,開陽城的確十分重要。對于我們來說如此,對于整個兗州來說,更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