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世紀德國史
- (德)安德烈亞斯·維爾申
- 18字
- 2023-09-26 18:47:03
第二章 第一次世界大戰與民主(1914—1933)
第一節 一戰中的德國
20世紀伊始,歐洲大陸最危險的危機源頭位于巴爾干半島。在這片行將就木的奧斯曼帝國的昔日領土上,交織著奧匈帝國與俄國的利益沖突,民族和宗教矛盾。在1908年及1912年至1913年的巴爾干危機中,盡管人們始終在擔心一場大規模的歐洲戰爭甚或是世界戰爭的威脅,但沖突仍是區域性的,被限制在“邊緣地帶”。因此,1914年6月28日奧匈帝國皇儲弗朗茨·斐迪南大公(Franz Ferdinand,1863—1914)與其夫人在薩拉熱窩遭到一名受大塞爾維亞民族主義組織委托的波斯尼亞大學生槍殺,這一事件最初不過是作為一場新的巴爾干危機一如既往地被提上國際議事日程。但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隨之出現的情況是那些未直接涉事的大國沒有放緩干預的步伐。
就在刺殺事件發生后,維也納的抗議浪潮高漲,不少人認為,現在必須跟塞爾維亞“算總賬”,這些訴求并不出人意料。但對維也納政策起決定性作用的問題在于,作為其最緊密盟友的德意志帝國在奧匈帝國與俄國發生戰爭沖突的情況下將采取何種態度。外交試探的結果是1914年7月5日由德皇和他的首相特奧巴爾德·馮·貝特曼-霍爾韋格(Theobald von Bethmann-Hollweg,1856—1921)為其維也納盟友所開出的那張著名的“空頭支票”。這一建立在向日漸式微的多瑙河君主國承諾無限制結盟基礎上的動機,已成為大量研究的對象,對此的解釋也無定論。它究竟是一種戰爭意愿的表達,以確保德意志帝國在歐洲和世界上的霸權地位?或是從中傳達出這樣的希冀——在容忍戰爭風險的情況下,能夠阻止國際權力體系越發向不利于德國的方面轉向,并打破威脅日深的“封鎖”?代表前一種觀點的主要是發起所謂“費舍爾爭論”的主要人物[5],而后一種觀點則在今天得到了廣泛認可。這張空頭支票是出于將風險控制在一定范圍內的預防性打擊的考慮。首先是高級軍官,特別是總參謀長小毛奇[赫爾穆特·馮·毛奇(Helmuth von Moltke,1848—1916)]要求利用這一看起來很有利的時機。他們認為,發動一場有足夠成功把握的雙線作戰戰爭是有可能的,而帝國在軍備策略上的領先地位將在短短數年內逐漸喪失。
得到了來自柏林的允諾后,奧匈帝國對塞爾維亞采取強硬姿態。此舉不僅加劇了危機,而且最終以一種惡意的方式觸動了這一結盟體系及軍事動員方案的運作機制。1914年7月28日,奧匈帝國對塞爾維亞宣戰,立即引發了俄國的戰爭總動員(7月30日),盡管德國政府曾試圖以最后通牒的方式迫使俄國撤銷戰爭動員,卻未獲成功,1914年8月1日德意志帝國向俄國宣戰。從這一刻開始,一個為應對緊急狀態而制訂的長時段軍事計劃開始在德國像鐘表一樣運行起來,但很快,以這個施里芬計劃為基礎的軍事戰略方案的兩面性就顯現了出來。究竟“七月危機”[6]的結局荒唐在哪里?原本沖突的源頭位于巴爾干半島,德、俄處于交戰狀態,但德軍卻將目光投向了西面。因此,在對俄宣戰之初東方并無戰事,但被雙線作戰方案鬼迷了心竅,且照施里芬計劃按部就班部署的德國政府于1914年8月3日向法國宣戰。由于估計法國會很快投降,同一天德軍在未宣戰的情況下長驅直入中立的比利時,如此就不可避免地導致英國對德宣戰:對德封鎖就此成為由德國自己成就的預言。
姑且不論是否能夠避免1914年戰爭及更早先的巴爾干危機爆發,如果說戰爭完全不可能發生則不盡然,尤其即便比利時的中立不受損害,英國的態度也是曖昧不清的。但更嚴重的問題則另有他者:德國看上去是侵略者,是主要責任方,但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可能性嗎?導致一戰爆發的其他因素,例如法國因阿爾薩斯-洛林地區(被割讓)而暗流涌動的復仇主義,或是沙皇俄國向巴爾干地區及君士坦丁堡的擴張,但這些問題都被德國在1914年8月的軍事行動所持續掩蓋起來。在世界輿論中,有關戰爭責任的問題已有定論。由此在1918至1919年出現了一個意義深遠的悖論:大多數德國人都深信他們發動的是一場保衛戰,但與此同時,德國卻被視作窮兵黷武、應當承擔全部責任的侵略者。
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傳統觀點都認為,宣布德國處于戰爭狀態傳遞出的不過是摩拳擦掌的亢奮情緒。興奮歡呼、高聲歌唱的大眾,用鮮花裝飾的武器:這是至今仍廣泛流傳,描繪出第一次世界大戰開戰在即時大眾情緒的部分圖景。實際上,它主要來自德國受教育資產階級在民族統一的喧囂中曾經歷過的“戰爭激情”的深刻影響。然而8月初的歡呼聲充其量只揭示了一半的歷史真相,另一半的真相則體現在那些表達悲傷與絕望、沮喪與憂慮的眾多報道中。因此這種“戰爭激情”的真實性和廣泛性究竟如何,新近的研究各有不同的判斷。但可以肯定的是,為很多人熱切盼望的“八月事件”從一開始就帶有意識形態上的設計,它對特定社會及地域范圍的針對性遠比人們長期以來所認為的強得多。甚至可以不客氣地說,投贊同(戰爭)票的絕大多數是受教育資產階級與受過高等教育的年輕人,他們所夢想的是一個更強大的、統一的德國,它在歐洲擁有絕對霸權地位,并最終大步邁向“世界政策”。
而在戰爭爆發之初令很多人憂心忡忡的一個核心問題是:社會民主黨如何對待戰爭?對于德國這部戰爭機器而言,這個以和平主義和國際主義為導向的工人政黨難道就不是一個安全隱患嗎?社會主義國際(即第二國際——譯者注)早就通過策略,即要在大戰時將沖突引向(各國)內部,同時號召起國際總罷工,這難道沒有威脅到極為必要的德意志內部統一嗎?然而這一標志著德國社民黨及歐洲社會主義歷史重大轉折的事件,并沒有發生。絕大多數社民黨人都支持帝國領導層的政策。對此起決定性作用的,一方面是大多數社民黨人都抱持這樣的信念:由于俄國的行動被視作赤裸裸的侵略,因此他們有保衛祖國的義務。正好十分有利的是,面對這一已被卡爾·馬克思視為反動勢力避難所的專制警察國——俄國,民族國家優先與意識形態優先的考慮可以被完全統一起來。另一方面,社民黨與自由工會(Freien Gewerkschaften)的領導班子均認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基層群眾壓倒性地渴求民族統一的愿望。這至少是政黨領袖常用的理由。但當最新的研究開始對“戰爭狂熱”的普遍性追根究底之際,長期以來都被接納的有關社民黨的觀點也遭到了質疑。如果來自“充滿戰爭激情”的基層群眾的壓力比設想的小,那么那些支持“城堡和平政策”[7]的社民黨人所要承擔歷史政治責任就會更大一些。
無論人們如何詳細評價這些背景,有一點是肯定的,即國會中的社民黨黨團于1914年8月4日投票支持發行戰爭公債——唯一的一張反對票來自卡爾·李卜克內西(Karl Liebknecht,1871—1919),不僅對社民黨歷史,也對整個德國歷史具有深遠意義。一方面,它使得以威廉二世“城堡和平”演講為標志的國內政治統一成為可能,亦使社民黨人得以走出“目無祖國的家伙”這一判決的陰影;另一方面,1914年8月4日的決定本身已孕育著社民黨內部的分裂。受到一些人熱烈歡迎的東西,被另一些人視作“背叛”,是對工人階級和社會主義的國際主義及和平主義原則的背叛。
僅僅在幾周后,德國對在西部戰線迅速取得勝利的希望就已落空。對于密布堡壘地帶的法國邊境的正面進攻毫無勝算。本來按照施里芬計劃應由一支精銳部隊從右翼包圍并殲滅針對德國布防的法國軍隊,即通過一場規模空前的“坎尼會戰”[8],法國在數周后便會投降,由此亦可避免兩線作戰的情況。但這個計劃在1914年秋距巴黎不遠的馬恩河畔以失敗告終。姑且不論以毛奇為首的最高統帥部的決策錯誤在何種程度上導致施里芬計劃的失敗;而以當時的軍事技術水平,在短短數周內要讓一個像法國這樣的大國投降,是否真的能夠實現?這一點顯然存有疑問。但無論如何,德國的戰爭計劃都失敗了:最終凡爾登戰役(1916年2月21日至7月21日)使速戰速決的最后一點幻想都煙消云散,更確切來說,短時戰爭演變為一場總體戰。
就在毛奇身體每況愈下,其職務隨后由中將埃里希·馮·法金漢(Erich von Falkenhayn,1861—1922)取而代之之際,后來成為第三位執掌最高統帥部的將領保羅·馮·興登堡(Paul von Hindenburg,1847—1934)及埃里希·魯登道夫(Erich Ludendorff,1865—1937)則在東普魯士一戰成名。在坦能堡戰役(1914年8月26—30日)中,入侵東普魯士的俄國納雷夫部隊[9]被悉數殲滅,這場勝利逆轉了原本計劃中的戰爭進程。在按照施里芬計劃僅被委以純粹防御任務的東部戰場上,1914年所取得的勝利為一場大規模攻勢提供了可能,并在1915年得以成功推進——與之形成對比的則是西部戰線陷入了陣地戰。德意志帝國能夠在大力支持布爾什維克革命之后于1918年3月3日通過簽署在很大程度上猶如一紙霸王條約般的《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和約》(Sonderfrieden von Brest-Litowsk)結束兩線作戰局面,也符合這一邏輯。
然而深刻影響第一次世界大戰進程的卻是西線的陣地戰。在這里,戰爭以前所未聞的方式將極為慘烈的大規模死亡帶到了歐洲。歐洲五大交戰國在一戰期間損失超過700萬的人口,僅德國就有180萬。如此損失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自相矛盾的結果:一面是戰爭的高速工業化推進,一面是陣地戰中或多或少的停滯狀態,兩者互為表里。“西線無戰事”成了戰地消息中言簡意賅的例行公事——這也是埃里希·瑪麗亞·雷馬克(Erich Maria Remarque,1898—1970)最為出名的戰爭長篇小說的書名,只不過它掩蓋了千千萬萬被西線的技術裝備戰消耗掉的生命。被視為決定性戰役而開始的戰斗并未決定任何事情,而是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新投入戰斗,尤其是投入新的部隊。在這里,死亡本身不再是英雄主義或浪漫情懷,它成了某種無名的日常生活經歷,在這種經歷中,作為20世紀標志的人類非人化提前出現,并且還得實實在在地忍受這場“最初的災難”[喬治·F.凱南(Georg F.Kennan,1904—2005)]。
在這種情形下,威廉帝國內部的種種矛盾再次顯露出來。受戰爭的影響,軍隊指揮權與平民政治集團在憲政上的二元對立進一步激化,并在帝國最后幾年越發表現為兩個權力中心對峙的局面:一個中心是在帝國國會中由社會民主黨、中央黨和自由主義左翼的進步黨構成的、以改革為導向的議會多數派,在1917年提出了戰爭各方達成和解與議會民主化的要求;另一個是在由1916年8月29日接替法金漢的興登堡和魯登道夫領導的第三任最高統帥部。在關于應該如何繼續作戰的問題上,也在憲政基本問題上,兩派之間出現了嚴重分歧。然而,在協約國1916年底拒絕同盟國的和解提議,加之1917年1月德國決議實施無限制潛艇戰之后,權力的重心越發傾向于最高統帥部一方。興登堡和魯登道夫明白自己身后是希望取得“勝利和平”的民族主義勢力,且二人會在皇帝有疑惑的情況下給予建議。實際上在1917—1918年期間,他們的權力之大,以至于學者在對此進行研究時都會稱之為準軍事獨裁。如此,由于始終未能調停普魯士—德意志之間的憲法沖突且各種社會力量在憲政問題上僵持不下,權力被轉移給第三方,這在德國既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首位犧牲者是帝國首相特奧巴爾德·馮·貝特曼·霍爾韋格(Theobald von Bethmann Hollweg)。他其實是反對無節制的戰爭目標及無限制潛艇戰的,然而卻缺乏將自己視為代表國會多數改革派意見的“議會”首相的殺伐決斷。由于在兩股勢力中間搖擺不定,使得他在最高統帥部和議會多數派之間疲于奔命,并最終導致其于1917年7月13日下臺。這也表明,帝國國會雖已足夠強大到可以決定帝國首相下野,但議會多數派依然無法影響新首相人選的選定。帝國的議會民主化又一次無果而終,霍爾韋格的繼任者格奧爾格·米夏埃利斯(Georg Michaelis,1857—1936)以及數月之后的1917年11月1日接替他的格奧爾格·馮·赫特林伯爵(Georg von Hertling,1843—1919),同樣在政治上唯最高統帥部馬首是瞻。
除最高統帥部僅能暫時控制住的帝國內部憲法爭議和外部戰爭目標外,圍繞戰爭共識,裂痕也日益顯現,有些方面還越發明顯。在政黨政治方面,這一點尤其表現在社會民主黨身上,該黨自一戰開戰以來就面臨著黨內反對派不斷增多的情況。首先是社民黨內部推崇和平、但同時也屬于左翼的激進勢力,他們認為城堡和平政策是錯誤的;并最終在1917年初從其母黨中分裂出去,于1917年4月6日在哥達成立德國獨立社會民主黨(Unabh?ngige Sozialdemokratische Partei Deutschland, USPD)。其中的極左翼成立了圍繞羅莎·盧森堡(Rosa Luxemburg,1871—1919)和卡爾·李卜克內西的革命團體“國際小組”,在二人從1916年起撰寫的《斯巴達克信札》(Spartakusbriefen)中猛烈抨擊最高統帥部及帝國領導層的“帝國主義”政策;同時也反對社民黨多數派領導人的“叛變”。1918年初,在俄國十月革命的影響下,政治騷亂最終擴展到了基層工人。1月,首先是柏林的金屬加工和彈藥廠工人爆發較大規模的政治性罷工。興登堡、魯登道夫及與他們同一陣營的民族主義右派將此類厭戰及希望和平的現象評價為所謂的表面軟弱甚至是“后方”“瓦解”的標志。隨著西線戰局越困難,這些聲音就越發響亮,而這也構成了日后極具迷惑性的“背后捅刀說”的源起。
相反,協約國在西線取得的優勢卻開始決定戰爭走向,且這一優勢通過海上封鎖在戰略上得到保障。封鎖導致了(德國)食物供給狀況越發嚴峻,且越來越令人絕望,彈藥、燃料和馬匹也出現了短缺。同時它使得協約國在空軍和坦克方面的技術優勢得到持續加強。雖然德國憑借1916年的《祖國援助法》(Vaterl?ndischen Hilfsdienstgesetz)調動起所有的經濟和社會力量,以彌補其戰略上的劣勢,但遲至1917年4月6日美國宣布參戰后,戰爭的結果便幾乎毫無懸念了。當然在《布列斯特-立托夫斯克合約》簽訂之后,最高統帥部尚心存僥幸,即在美國完全投入戰斗力之前,能夠通過一場決戰來扭轉西線戰事:通過與時間的拼死賽跑,英法兩國軍隊或將被迅速消滅在法國境內。
為實現這一目標,德國于1918年早春展開了西線攻勢,代號為“米夏埃爾”的行動于1918年3月21日在法國東北部拉開了進攻的序幕。盡管德軍的進攻起初取得了幾次重大勝利,但卻迅速陷入停滯局面,并且其戰略目標均未實現。而此時一個矛盾的,甚至幾乎是悲劇性的局面出現了,即對實現勝利和平的希望值達到頂峰,失敗卻已無可避免。俄國之所以被戰勝在于它被內部的混亂和一個強硬的和約所打垮;在西線,德國軍隊也已深入交戰國腹地,卻未曾有一個敵方士兵踏上過德國的領土。然而,這場戰爭卻又是確確實實輸了:整個夏季噩耗不斷傳來。如今在協約國總司令斐迪南·福煦元帥(Ferdinand Foch,1851—1929)領導下的西線聯軍轉入反攻,對實力業已削弱的德軍進行打擊。1918年9月,巴爾干戰線崩潰。其結果是導致德國盟友投降:首先是保加利亞王國,然后是奧匈帝國。
至此,最高統帥部最后的幻想也已煙消云散,人們終于意識到了戰局已回天乏術。魯登道夫因此在1918年9月陷入長達數日的抑郁之中。然而待他緩過來之后便采取了兩個影響深遠的步驟,它們不僅加速了帝國的終結,又令之后的魏瑪共和國背上了沉重的包袱:魯登道夫強烈要求起草一個停戰協議,并同時要求對帝國憲法進行改革。這位副總參謀長試圖以此將這個此時已被公開承認的失敗的責任轉嫁他人。在外交方面上,他想起了美國總統伍德羅·威爾遜(Woodrow Wilson,1856—1924)那個刊印在最高統帥部公報上至今無人問津的和平方案。而在內政方面,最高統帥部現在轉而支持業已爭取數年之久,要求對帝國進行議會民主化的提議。這種政治信念轉變的第一個后果是導致帝國首相赫特林——他公開宣稱自己是改革的反對者——于1918年9月30日下臺。隨后由自由派的巴登親王馬克斯·馮·巴登(Prinz Max von Baden,1867—1929)組建第一屆(也是最后一屆)議會制帝國政府。政府事務也由社會民主黨、中央黨以及進步人民黨組成的議會多數派接手。魯登道夫在1918年10月1日一次面向最高統帥部軍官的講話中坦陳自己借由這一轉變所做的盤算。此次講話對于停戰協議的誕生,以及對于帝國的終結而言都具有決定性意義。雖然魯登道夫為當前的艱難處境列舉了清晰的理由:協約國之所以取得突破構成直接威脅,首先是因為他們在坦克上的優勢。但“最具決定性的”則是儲備兵力。與此同時,魯登道夫的講話已公開表露出一種完全不同的論調:“我們自己的軍隊”,據阿爾布雷希特·馮·特爾上校[10](Albrecht von Thaer,1868—1957)的日記記載,魯登道夫當時斷定,“可惜已經被斯巴達克社會主義思想的毒流嚴重污染了。部隊已經不再可靠。……我雖已向皇帝陛下呈請,如今也令此類團體進入政府,但我們落到如此田地,主要歸咎于他們。我們現在還要眼睜睜看著這些先生進入各部委。……他們現在應該自食其果!”這幾乎就是“背后捅刀說”的正式開端。
按照魯登道夫的想法,最有利的情形當然是讓議會制的德意志帝國得到一個適度的“威爾遜式和平”,其中既沒有勝者,也沒有敗者。這就解釋了最高統帥部向馬克斯親王所施加的最后通牒性質的壓力,敦促其向威爾遜提交停戰提議。這里不乏諷刺的是,始終拒絕將外交和政治作為結束戰爭手段的最高統帥部,如今自己寄希望于政治,以防止軍事崩盤的后果。然而,這種算計并未奏效,取而代之的則是戰爭在混亂中結束了。1918年10月3日,馬克斯·馮·巴登政府向威爾遜遞交了停戰與和解的請求,實際上這份請求來得太遲,同時也完全是在緊張不安的軍方逼迫下倉促草成的,軍方的迫切要求破壞了所有應對談判所做的外交準備。這場戰爭的結束方式正如它的開始一樣:1914年7月,軍官們也是掐著時間好讓準備停當的戰爭措施開始啟動,當年他們迫不及待地發動戰爭,而四年之后,他們也數著停戰之前的每一個小時。第一次世界大戰的開始和結束都已表明軍事凌駕于政治之上的絕對優勢,而這正是威廉德國的特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