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不到,蔡河邊便聚攏了數十糧商。
定遠侯和官家起身離去,官吏們上來主持。
“對付商人,強硬固然有用,可最有用的還是以利驅之。”李獻對趙禎說道:“對待臣子也是如此?!?
趙禎若有所悟,“那對待百姓呢?”
“百姓自然也該如此?!崩瞰I看到一個商人簽訂了契約,欣喜若狂的沖著自己行禮,眉間不禁多了一抹厭惡,隨即微笑頷首,“譬如說朝中想推行某個對百姓有利之策,可百姓沒讀過書,信息閉塞,或是愚昧不懂,于是抗拒,這時候以利驅之就是利器。”
他突然用復雜的目光看著趙禎,“不過切記,莫要濫用。百姓雖然沒讀過書,卻有最簡單樸素的判斷方式。一而再,再而三的哄騙他們,后果就是帝王和朝中的信譽崩塌,以后就算是呼天搶地,百姓也置若罔聞?!?
趙禎點頭,李獻揉揉他的頭發,“十四歲的少年郎學著治理一個國家,這是揠苗助長。我更希望能看到你安坐在學堂中,跟著先生的聲音,搖晃著腦袋吟誦詩詞歌賦。”
“可這是我的命?!壁w禎舔舔嘴唇,竟然有些羨慕那樣的日子。
晚些,有人請見。
“說是張權和韓熙?!蓖踬R眼中有冷意,只需李獻一句話,他便能把那兩個功勛之后丟進蔡河中。
“我本想不見,不過既然你在,那么,便讓你看看也好?!崩瞰I點頭。
張權和韓熙二人來了,見到趙禎在,一怔,心中對趙禎與李獻的關系再度做了評價。
“何事?”李獻在看著河中的漕船,船上有船夫在打鬧嬉戲。
“老夫二人莽撞?!睆垯嘟苹陌炎约旱乃魉鶠槎ㄐ詾槊ё玻袄戏蛑e。”
“那么,你想要什么?”李獻問道。
“老夫愿為官家分憂?!睆垯嗄抗庹嬲\,“老夫家中車隊龐大,對前往邊塞的道路了如指掌,閉著眼也不會走錯?!?
李獻隨意點頭,張權和韓熙大喜,行禮,急匆匆過去。那邊主持的官吏看了這邊一眼,隨即拒絕。
張權大怒,呵斥官吏,“侯爺都點了頭,你這個胥吏竟敢刁難老夫嗎?”
“侯爺何曾答應?”官員問道。
“方才……”張權指著方才李獻所在,可此刻那里人都沒有一個。
他呆立原地。
身后,韓熙說道:“他這是在戲弄我等。他……”
“他是在為官家出氣。老夫從未見過誰如此不要臉的為人出氣。矜持呢?貴族的修養呢?”張權咆哮,“定遠侯,侯爺,老夫悔了,老夫悔了!”
誰也不知道張權為何這般絕望。
但隨即而來的是茶價下跌。
王欽若上朝的路上接受了那個老嫗的歉意,但旋即老嫗得知此事是定遠侯所為,馬上翻臉。
小民的情緒總是來的直接,宰輔們卻不同,必須要有唾面自干的勇氣。
“他低估了那些功勛之后的力量。”曹利用淡淡的道:“殺人不過頭點地,那豎子卻要羞辱人。張權等人散盡家財也要讓他付出代價。”
就在趙禎當朝說茶法之事解決之后,就有商人以各種緣由反悔。
“他們說三成利太少。至于牛羊貿易特權,張權等人聯系了牛羊商人,哭訴定遠侯對商人的歧視。物傷其類,商人們開始聯手了。”
汴京商人們在議論紛紛。
趙禎來請教應對之道。
“我說過,對待商人要以利驅之?!崩瞰I干咳一聲,伸手,手指頭搓搓。
趙禎臉頰顫抖,“來人,拿那幅畫來?!?
畫作到手,李獻先欣賞了一番,說道:“此事倒也簡單,他們說什么同仇敵愾,可我敢打賭,大部分商人是懾于領頭人的威嚴和權勢,故而不好拒絕。既然如此,我便給他們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什么?”
“招標!”
招標的手段丟出去,半日名額就報滿了。
最后的結局令人啞口無言。
“最低報價是一成利。每年僅此便能為朝中節省數萬貫?!比臼箍聪蚶瞰I的眼神都不對勁了,很是灼熱,“太后,臣有個不情之請?!?
“說。”太后心情大好。
“定遠侯可能來三司任職?”
太后看了李獻一眼,見這廝一臉不耐煩,就莞爾,“老身也想,可牛不喝水強按頭,那畢竟不是君子之道。”
李獻自然不會去三司任職,在他的眼中,不是因為沒興趣。
“我去了,會被那些蠢貨氣死?!崩瞰I看了趙禎一眼,不懷好意的道:“我若是去三司,你以后的日子不會好過?!?
招標的手段,特別是暗標的方式令人驚艷,三司上下為此學習了一番,甚至還有人去蔡河邊,候著李獻出來散步時請教。
“我家郎君沒空!”
王賀冷冰冰拒絕了,來人連李獻都沒能靠近。
“此事卻過了。”一個年輕人正在河邊吃快餐,聞言抬頭,“我敢打賭,這個小吏來此是上官驅使,若是無功而返,此人必然會被上官責難。堂堂定遠侯,何苦為難此人?”
李獻坐在另一側喝冰鎮綠豆湯,聞言看了年輕人一眼,“可我若是答應了他,教授了相關學問,卻會對三司構架造成沖擊。到了那時,三司官吏會恨誰?一介小吏,可經得住同僚的傾軋?”
年輕人一怔,笑道:“定遠侯大才我知之,可竟說自己之學可令三司構架土崩瓦解,我卻不信。”
“我何須你信?”李獻淡淡的道。
年輕人走過來,行禮,目光炯炯的道:“還請侯爺賜教,若是侯爺能令在下心服口服,在下愿為侯爺弟子?!?
“你不覺著自己臉皮厚了些?”李獻有些哭笑不得。
王賀冷冷的道:“汴京城中多少人想成為郎君弟子,這等別人打著燈籠都尋不到的機會,你卻厚顏作為籌碼?!?
年輕人朗聲道:“在下不才,若侯爺覺著在下不堪為弟子,在下甘愿披發入山為道。”
“你倒是大言不慚?!崩瞰I莞爾,正好心情不錯,便隨口道:“三司在我看來便是一個臃腫不堪的僵尸。若是提及三司弊端,能說一整日。如此我便簡單說說三司執掌錢糧的弊端?!?
他接過杏花遞來的茶水,輕啜一口,“三司掌控錢糧,最大的權力體現在了采買之上。為此每年耗費大量錢財。也養活了三司內部巨量的官吏。我敢斷言,三司內部因此而貪腐的官吏不會低于三成。”
年輕人看了那個小吏一眼,見小吏見鬼般的模樣,不禁一怔。
“那要如何?”年輕人說道:“懲治貪腐自然應當,可也談不上令三司的架構土崩瓦解吧!”
“簡單?!崩瞰I喝了一口茶水,悠悠的看著漕船從眼前駛過,心境寧靜,“把采買也納入規矩之中?!?
“什么規矩?”
“每年年初由各級衙門,包括宮中提出今年所需物資品類、數目。三司計算,隨后由宮中、三司、御史臺等聯手調查各等物資市價,最終造冊?!?
小吏面色劇變,年輕人卻目露異彩,“這是能避免許多貪腐的妙手,侯爺好手段,只是還差些意思。”
這個年輕人有趣,李獻笑了笑,“隨后三司出手,以招標的方式向整個大宋采買這些物資。供貨期,數目,品相都一一列在契約中。你說說,三司能省掉多少官吏,能節約多少開支。”
那個小吏怪叫一聲,“小人什么都沒聽見。”隨即撒腿就跑。
這是在挖三司的根,他若是膽敢把這番話帶回去,三司內部多少人要弄死他。
“招標?”年輕人突然眼前一亮,“是了,我剛聽聞侯爺弄了個招標,每個人按照心中的價碼寫出來,遞上去,價低者得。妙?。?
我聽聞有人利用關系壟斷了三司的物資采買,如此,弊端盡除。
不過侯爺,利之所在,那些人定然會想出法子來制衡招標的手段,比如說壟斷某種貨物的供給,做獨家生意?;蚴峭{利誘,伙同一伙的商人參加招標,暗中控制價格?!?
圍標的手段在后世屢見不鮮,但這個年輕人竟然瞬息便能想到,李獻有些欣賞此人,“你叫做什么?”
“愿賭服輸,侯爺的學問在下也頗為佩服,如此……”年輕人行禮,“文彥博,見過先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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