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國際化背景下的家族企業

聽到“家族企業”這個詞，你會想到什么？你如果來自美國，或許你眼前會浮現出舊時代的小鎮大街，那里有家庭經營的冰激凌攤或五金店。你如果來自韓國，可能會想到財閥，在那里財閥手握大型企業聯合體，又有政府支持，不斷升級國家的產業基礎。你如果來自印度，也許會想到印度獨立后眾多實業家的成功。在日本，你可能會看到生生不息長達幾個世紀的釀酒世家或者豆腐世家。今天我們對家族企業的認識，會因為地域背景的不同而天差地別。

雖然我們對家族企業的認知有所不同，但自古以來，家族就是社會經濟的一個基本組成部分。我們如果追溯英文“economy”（經濟）這個詞的希臘語詞源，就會找到“Oikonomia”這個詞，它的意思是家庭管理，或者是精心打理家族的資源。[1]在古希臘人看來，家族需要好好管理，要有強大的領導者，以保障家族成員的福祉。貿易和手工藝都是家族導向的，其技藝代代相傳。因為經濟是由商業型家族驅動的，當時的哲學探討也多涉及如何管理家族的敏感問題，但哪怕幾千年過去了，這一話題對今天的家族來說依然十分重要。

在東方，家族企業的歷史也差不多。從集市制度（bazaar system）到控制貨物貿易和借貸，家族企業主導了當今印度的經濟。到了20世紀，強大的家族企業甚至已成為印度經濟的支柱。而中國家族企業的歷史甚至可以追溯到2 000多年前的秦朝，家族企業控制了貿易路線、礦產資源和制造公司。[2]

家族企業與現代經濟有什么關系？無論是在東方還是在西方，是在南半球還是在北半球，它們只是發展階梯上的一級臺階，還是會在現在與未來永遠保持超然的地位？

定義家族企業

在回答這些問題之前，我們先仔細想一想家族企業到底是什么。家族企業沒有統一的定義，但是學術界和專業服務顧問一般都認為，家族必須是企業的最大單一所有者，同時要持有相當比例（通常要高于20%）的股權，這樣的企業才算是家族企業。

家族企業規模各異，從小型的家庭個體戶到大型的區域級公司，甚至國際化企業都包含在內。例如，德國的mittelstand（中小型公司）世界聞名，而絕大多數都為家族所有。一份德國標準組織（Deutsche Standards）的報告顯示，這些公司只占德國公司總數的0.02%，卻撐起了德國68%的出口量。[3]在美國創收最高的幾家公司中，家族企業相對較少，小企業對經濟的貢獻也在下降，[4]但學術界的研究人員估計，大約3 200萬家家族企業給美國貢獻了7.7萬億美元的GDP（國內生產總值）。[5]

而在其他國家，創收最高的公司名單上大部分都是家族企業。我們的研究表明，在印度和韓國創收最高的500家企業中，大約300家企業是家族企業。[6]另外，在印度尼西亞、泰國、德國和法國等國家，創收最高的500家企業中也至少有20%的家族企業。

看完了所有權標準后，我們還發現各個家族參與企業的方式有很大的不同。有的家族既擁有企業，又積極參與管理。在這些“所有者即管理者”類型的企業中，我們發現家族成員會擔任高管，并進入公司董事會。還有的家族，我們稱之為“積極投資者”，它們盡管不參與企業的日常運作，但還是會通過治理角色來控制企業，同時在董事會中至少安排一名家族成員，以代表家族提出所有者對戰略、資本分配和管理業績的看法。有的家族會將企業視為類似證券的投資，扮演“被動投資者”的角色，由家族辦公室管理投資和分紅。無論家族以上述哪種方式參與企業，都可以被視為家族企業，不過我們將重點討論“所有者即管理者”模式和“積極投資者”模式。

在不同國家和地區，不僅企業規模各異，家族參與企業的方式也不盡相同。在澳大利亞和英國創收最高的500家企業中，家族企業少之又少（不到35家），其中只有約50%的家族既擁有企業，又積極管理企業。與之相反的是，在中國、印度和日本的500強企業中，超過75%的家族企業是由家族積極管理的。政治穩定性和監管穩定性、資本市場成熟度、繼承法與繼承稅的復雜程度、涉及家族的社會規范以及個人主義等種種因素，都會影響家族選擇參與企業的方式。

家族企業百年史

我們為什么要關心家族企業，而非那些股權結構復雜的企業？家族企業在推動經濟增長方面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在許多主要經濟體中，家族企業占比都相當高。然而，我們也觀察到全球各地區之間存在著巨大差異。例如，我們發現在亞洲前六名的經濟體的500強企業中，各國家族企業總營收的占比為7%～70%，其中當數韓國占比最高。[7]德國500強企業中家族企業的營收占比也很高，約為35%，而這還不包括mittelstand，因為它們大部分都沒有進入500強名單。其他研究人員注意到，家族企業在拉丁美洲和加勒比海地區也十分重要，在那里85%的企業都是家族企業，貢獻了60%的GDP。[8]

在這些地區，家族企業的占比如此之高，卻被掌握大量文字宣傳資源和擁有巨大影響力的西方國家忽視，比如美國和英國。對于這兩個國家的頂級公司而言，家族企業的數量相對較少。我們研究發現，英美的500強企業中大約只有7%的家族企業。鑒于世界各國之間存在明顯差異，我們認為有必要對亞洲的家族企業進行更深入的研究。

如果只看今天創收最多的企業，我們很容易忽略家族企業在亞洲各國經濟發展中所起的作用。第二次世界大戰前，日本的財閥（大型家族企業聯合體）在發展設備和機械生產，以及金屬、化工和采礦等重工業方面發揮了重要作用。同樣，韓國的財閥也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奠定了國家未來經濟發展的基礎，涉及造船、化工生產，甚至汽車、電子和高科技領域，因此聞名遐邇。自世紀之交以來，家族企業居多的印度和印度尼西亞經濟增長了五倍之多。[9]

在產業升級方面，家族企業也扮演了關鍵的角色，并持續貢獻了相當一部分的制造業產出。研究亞洲前六名的經濟體后，我們發現各國家族企業的制造業產出占比為5%～65%，其中韓國占比最高。同時，家族企業還創造并保留了數百萬個工作崗位。比如在印度，我們研究發現，排名前300的家族企業雇用了超過380萬名員工。[10]

家族企業可以為家族成員和他人提供就業機會，為供應商和政府創造收入來源，還可以維護周邊社區的穩定，對社會生態大有裨益。這些企業若是倒臺，會對經濟增長造成重大影響，特別是新興市場的家族企業。至少，負面新聞和家丑的曝光可能會勸退潛在投資者。然而，許多政府和監管機構，甚至家族本身，都不是很了解家族企業在促進繁榮、維系昌盛方面所起的重要作用。不幸的是，一小部分家族企業肆無忌憚地攫取財富、規避監管的做法，再加上苛刻的勞動條件，往往會給新興市場的家族企業帶來負面影響。它們代表不了所有的家族企業，但它們在這些國家發揮的作用又是至關重要的。

家族企業的業績往往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相對于所有權更分散的同類企業，家族企業可能會被描繪成任人唯親或思路簡單的企業。但實際上，亞洲的家族企業在某些指標上遠超同行業的非家族企業。以印度為例，在過去的15年里，創收排名前500的家族企業的營收增長率比非家族企業高出約3%，股東價值增長率也高出3%以上。[11]而在印度尼西亞，在過去15年中，家族企業的營收增長率也比非家族企業高3%以上。印度尼西亞、韓國和泰國的家族企業的股東價值增長率比同類型的非家族企業高出3%～5%。

這一簡要的考察結果表明，家族企業在經濟增長和發展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特別是在亞洲最大的幾個經濟體中。無論你是家族成員、監管者、潛在員工，還是家族企業未來的合作伙伴，企業的穩定性和持久性都十分符合你的利益要求。

家族企業中最重要的風險之一就是家族成員間可能出現的破壞性沖突。此前已有多部關于家族企業帝國因爭斗而消亡的著作。本書探討的是商業型家族可以怎樣理解、防范和緩解沖突。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