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司！

他們還是找來了！

為什么？！明明自己并沒有到過現場、甚至沒有親身接觸過那個壯漢，琛哥那邊應該也不會有什么問題，一切都是發生在夢里……到底是怎么被發現的？！

何奕明并沒有察覺到，在心底里，他已經把自己當成了殺人兇手了，對他來說，那場夢境就是真實的，他就是殺了一個活生生的人，所以他恐懼。

他也試著寬慰自己，那個壯漢是連環殺人犯，他不殺死對方、死的就會是他。就算真的殺死了對方，那也算是為民除害，應該、或許、大概不算犯法吧？

又或許，這個警司只是因為昨天自己給琛哥匯報過情報，所以上門走訪確認情況的，警司那邊其實并沒有懷疑自己？

一瞬之間，何奕明思緒萬千，但現在警司的敲門聲成為了危機到來的訊號——他不敢賭打開門后，迎接自己的到底會是哪一個結果......現在到底該怎么辦？

在看清門外人影的那一瞬間，何奕明的第一反應是裝不在——逃避可恥但有用，這種時候當只鴕鳥，也總好過成為嫌疑人吧！

但下一秒，他又甩了甩頭，甩掉了逃避的想法，門外的警司只有一個人，看起來也并非全副武裝，那至少證明自己并不是被發現了什么決定性的證據，此時要是避而不見，反倒更令人懷疑。

想到這，何奕明悄聲后退，然后踩著腳步，裝作從房間中走到門前，揉著眼睛打開了門，有氣無力地說道：“人在呢人在呢，別敲了！”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等真對上了面前年輕的警司同志時，何奕明心底里還是不斷地泛起驚慌。

對方的眸子清亮，看著頗通透，被這雙眼睛盯著，總讓人有一種想要吐露秘密的沖動。何奕明只看了一眼，便強制著自己看向別處。

那并不是有若火焰的灼灼目光，而是泛著一份坦誠的眼神，不具備什么壓迫感，可越是如此，何奕明越是說不出自己編織好的謊言。

“何奕明同學，你好，我姓林，林初，西城區派出所的一級警司。”名為林初的年輕警司邊出示自己的警官證，邊和善地自我介紹道，“今天過來，主要是想了解一些事情，希望何同學能多加配合。”

“警司同志想了解什么事？”何奕明盡可能保持平靜，控制著自己露出一個不那么僵硬的笑容。

在夢境里，他可以隨時保持冷靜，這是一個習慣了清醒夢的人的自覺。畢竟當你知曉一切都是夢，那恐懼、驚慌也就無從談起了。反正都是假的，又有什么顧忌的必要呢？

可現在所面對的情況，卻是最為真實、甚至是冰冷的法律。

何奕明有一個小毛病，在過度緊張的時候，眼前的事物會被無限拉遠，近在咫尺的東西也會感覺有十數米遠，面前的人說話的聲音也會如同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一般，一如此刻的林初，明明站在他眼前，卻又仿佛有若千里。

狹隘的單元房樓梯間，空間卻被無限拉伸，但不論空間感知如何遙遠，何奕明卻始終能夠看清所有的細節，例如林初的警服袖口已經有些起線，警服上的警號熠熠生輝；例如林初的手背上帶著一個形狀不大規則的傷疤……

“別緊張，只是一些例行的詢問而已。”林初收起證件，表現得很隨意，看著他不大防備的動作，何奕明也被拉回了面前的空間。

應該只是自己太緊張了……或許事情沒有那么糟？

“我這邊今天是想來了解一下，何同學見過這個人嗎？”林初打開手機，找到一張通緝令的照片，畫面上是何奕明熟悉的、那位面色兇狠的壯漢李慶。

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間，何奕明有些失語，預先做好的準備與回答竟難以說出口。他算不上心思深沉，作為一個普通人，光是面對著那一身警服撒謊，就需要很大的勇氣。

平時他雖然和警司也有些聯絡，但那也僅限于沒什么架子的琛哥。真站在警司的對立面，所面對的壓力卻成倍的增加。一想到自己夢境中殺死對方的荒謬情況，何奕明害怕警司一旦發現自己與壯漢有所關聯，難免會對自己展開調查——這個時候絕對不能承認！

“我不認......”剛準備要撒謊，何奕明又感覺不該矢口否認，自己昨天是和琛哥匯報過目擊壯漢的情報的，這個時候說不認識，兩邊都是警察，到時候情報一對照，自己反而顯得更可疑了......

想到這，他又有些欲蓋彌彰地揉揉眼睛，假裝是自己沒看清照片，接著改口道：“哦不對，我好像對這人有點印象......那個、那個殺人犯對吧？我昨天還和一個認識的警司提過一嘴呢！”

警司林初的眼神依舊溫潤，并未因何奕明的變卦有絲毫的質疑，饒是如此，何奕明心中的壓力也還是攀附到了極點。

而下一秒，一切卻陡然巨變：

“可你不是親手殺死了我嗎？”

在何奕明的注視下，面前溫和的警官周身突然開始膨脹，搖身一變，化作了夢中被自己殺死的、形若怪物的壯漢模樣，渾身青黑、雙目如血。他的聲音變得轟隆，如同咆哮一般不斷質問著何奕明：

“你殺死了我，又怎么會不記得我呢？”

壯漢猙獰的爪子掐住了何奕明的脖頸，越來越緊、越來越緊，緊到何奕明快要窒息、近乎昏死過去。

緊接著，何奕明的眼前天旋地轉，仿佛整個世界失去了支點，墜落到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何奕明不斷下墜，而壯漢的身影仿佛一張越來越遠的畫片，遠到身形模糊，只余下一串銀亮的數字，揮之不去。

他拼命地掙扎著，想要從下墜中停下、從失重中站起，最終卻重重地墜落到了地面、粉身碎骨。

劇烈的痛感讓他驚醒。

“發、發生了什么？！”大口地喘著粗氣，何奕明從電腦前猛地坐起，這才發現自己還在房間中，電腦上的畫面是自己為了理清思路記錄下的文檔，而手機上顯示的時間也回到了自己剛寫完文檔的那個時刻，仿佛剛才的一切也只是一場夢，并沒有發生過。

所以……警司呢？那個名叫林初的警司，仔細回憶一下，何奕明甚至能記起對方警服胸口醒目的警號，一切的細節也歷歷在目。

可警司為什么又變成了壯漢的模樣？

也許是在林初展示了壯漢李慶的照片之后，自己便迫于壓力暈了過去，后來的一切都是幻覺？但時間上卻又說不通。

就在這時，何奕明忽然想到了自己房間中裝有的監控。

警司到底是否上門拜訪過？監控或許能給出答案。

一個男人在自己的房間里裝監控，這種情節，大概率出現在各種捉奸相關的國產通俗文學里。但何奕明裝這個監控的原因倒沒那么狗血，反而頗為符合他的性子。

在高三畢業后的漫長假期里，何奕明閑得無聊，便嘗試起了在西方神秘學理論中最為危險的行為之一——邪靈入體。

而房間里的監控，便是為了觀察可能出現的邪靈入體之后自己的異狀而安裝的。

雖說最后的結果十分可惜，并沒有真的發生什么邪靈入體事件。可彼時安裝的這個監控，如今卻起了作用。

監控的視頻文件是每晚零點自動轉存，不過現在何奕明選擇臨時轉存一次，接著徑直奔向下午十四點的時間，也就是剛才自己寫完文檔的時間。

在監控里看到自己熟悉的房間，莫名有一種陌生感。

只見畫面中的自己端詳著電腦屏幕，良久之后如釋重負的癱坐在電腦椅上，接著打了個哈欠，趴倒在電腦前，仿佛是……睡著了？

理清了現狀，然后疲憊如潮水般襲來、倒頭便睡，這很合理。但這一切，卻與何奕明的記憶不盡相同。

記憶中的自己，明明是站起身快要出門時，才感受到的困意，接著又聽到了警司的敲門聲的。

但監控里并沒有，什么都沒有發生。

進度條剩下的一分鐘里，畫面中的何奕明只趴了一小會兒，便如同從噩夢中驚醒，一邊喘著粗氣，一邊操作起了電腦。

畫面結束。

無可置疑的監控錄像分清了現實和虛幻，剛才的敲門、變成壯漢模樣的警司林初，不過又是一場夢境——

“又是……夢嗎？”

一直擔心被警司找上門，于是夢到相應的內容，這并沒有什么奇怪的。可剛才在夢中與林初的交流真實的不像話，自己的所有心理細節，對方的動作與眸光都歷歷在目。這可不是何奕明主動進入的清醒夢啊，又怎么會記得如此清晰、甚至如同開了清醒夢中的上帝視角一般纖毫畢現呢？

或許真的只是自己太緊張了，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樣似乎可以解釋一切的詭異，但卻無法說服何奕明自己。在神秘學領域，任何事物都有其指向性，任何事件都有其必然性。連續兩次“真實夢境”的體驗，讓他不能再把這種情況歸咎于偶然。

至少這一刻，他無比確定，自己的的確確遭逢了“神秘”。他必須要做出應對。

重新打開那段監控，何奕明試圖從剛才的監控畫面中找到些端倪。帶著懷疑的目光重看視頻，一切又都變得可疑了起來，畫面里的自己似乎表情不太對勁，整個監控畫面似乎也在不自然地閃動……

甩掉腦子里的疑神疑鬼，何奕明沒有被這種“似乎存在的詭異”干擾，自己現下如此緊張，自然看什么都覺得有問題。

不對勁的表情也許只是監視器的清晰度不夠帶來的錯覺，畫面的閃動大抵也只是監視器電流的影響。神秘存在的證明顯然不會這么似是而非。

而除開這些自己嚇自己的所謂“疑點”，何奕明還的確沒有發現什么更有力的證據，于是他又看了一遍。

而這一遍，他發現了一些不對勁。

畫面中的自己趴倒在電腦前的瞬間，何奕明聽到了一點輕微的異響。

監控中有些雜音并不奇怪，但何奕明很清楚——自己購買的監控是沒有錄音功能的。整個視頻，應該不存在任何的聲音才對。

拉滿音量又聽了一遍，電腦的耳機里一片死寂，只能聽到身旁的電腦機箱沉悶的風扇聲。風扇刮不走逐漸窒息的情緒，可到了視頻中的自己倒頭睡著的時候，那一聲異響卻依舊存在。

帶著那份不斷滋生的惴惴不安，何奕明把這段視頻導入到了視頻編輯軟件里，試著超規格地放大了視頻的音量。

而隨著音量的放大，本該毫無波瀾的視頻音軌上，逐漸出現了一道突兀的突起。

把進度條拖到音軌的突起前，何奕明按下了播放。伴隨著畫面中的自己靠在電腦前睡著，寂靜的視頻傳來了一陣刺耳的、本不該存在的聲音——

“咚咚咚！”

熟悉的敲門聲短促而有力，就連敲擊的節奏也與夢中的警司如出一轍，殺死了他最后一絲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