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龍險峰回到紫云鎮任書記的消息,像風一樣在起伏的連山里吹遍了山野。
風在山野無處不在,樹葉飄搖、小草彎腰、云走霧繞、花香鳥鳴,一時芳香彌漫。這消息也無處回避,有人點頭,有人搖頭,老少關注,一時沸沸揚揚。
點頭的人說,這下好了,他回來了!
搖頭的人說,這下壞了,他回來了!
這不明就里的人還以為龍險峰這人毀譽參半呢,其實不然,最能說清楚這個問題的,就是無論說好說壞的人都敬畏龍險峰,要進一步講這種敬畏的來由,實在是一下子也講不完,不如就說一說龍險峰還在當鎮長時,與兩個老人的對話便可明了。
龍險峰每次都笑容可掬地握住百歲老人的手說:老人家,我來看您了!
百歲老人每次都搖頭說:哪樣?哪樣子?
龍險峰依然湊近了大聲說:我叫龍險峰!來看您的!
百歲老人依然搖搖頭,嘴巴咕咕嚕嚕。龍險峰依然側耳,依然聽不清。
八十歲老人歉意地說:龍鎮長,我爸糊涂了,每次您來,他都不知道您是誰。實在不好意思。
龍險峰搖搖手安慰八十歲老人說,您父親不知道我是誰,這不打緊,打緊的是我得知道您父親是誰。
千年村的村主任麻青蒿也在場,按他的話說,龍鎮長的話實在是暖人心窩,實在是感人肺腑,實在是……實在是……第三個“實在是”的好詞,當時沒說出來。
按理說他麻青蒿的水平,別說連續三個好詞,一連串七八個好詞脫口而出,那也是常事。當時為什么好詞在第三個就卡住了,這是有原因的,要說這原因,首先得講麻青蒿這個人。
麻青蒿有一特長,這特長一般人不具備,就是他見人總是說好話,除非你不是好人。不是好人,那他麻青蒿從無客氣可言,講起怪話來那也是一咕嘰一連串。
當時,在麻青蒿看來,眼前的人當然是好人,一串好詞已開了頭,卻被龍險峰的眼神和臉色一下子給堵在了喉嚨里,吐出來害怕,咽進去難受。
這能怪誰呢?只能怪他自己嘛,麻青蒿平常說好詞時基本不看人,一般都在第五句以后才看著他贊譽的對象,然后嘴巴不停,眼睛還直愣愣看著別人,繼續說兩句好詞,再看人家反應。
按麻青蒿的說法,這樣很好,前幾句舉頭仰說不看人,這叫自信,后兩句平視直說對著眼,這還叫自信。別人如何反應,我就如何反應。麻青蒿這平時得意的一招,顯然是用錯了對象,結果如何?一目了然嘛。
事后,麻青蒿與花開村支書石松濤吹牛時就針對這件事自夸了一把,他說,說實話,當時我確實有些沮喪,不過,這種沮喪也就不到十秒鐘,我感人至深地說,龍鎮長,我終于明白,我是誰了,為了誰了。我看龍鎮長也沒再瞪眼睛拉臉子的嘛!
如果換作其他人,麻青蒿的這番話可能有一定欺騙性,能迷惑人,讓人以為他說的是真的,可石松濤是誰?他認識麻青蒿可不是一天兩天,也不是一年兩年,甚至十年十五年都不止。
聽完麻青蒿的話之后,石松濤也說了幾句話,這話當時就像給了麻青蒿一巴掌,他笑嘻嘻地說,因為那時,你只能看見人家龍鎮長的背影。
麻青蒿一時語塞,像蔫了的茄子。
石松濤得意地拍了拍麻青蒿的肩膀,老麻,得服這口氣啊,你的水平,人家險峰鎮長的水平,能一樣嗎?打個比方說,我看見你,一天嘴巴嘰里呱啦的,一句話非要拿十句話來說,就像個烏鴉嘴,不管你叫得再好,聽起來都讓人心煩。
麻青蒿一拳打在石松濤的身上,老子看你才是個烏鴉嘴!哪個不曉得老子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嗎?我還不是為了大家好嗎?
石松濤說,是,是,是,你是為大家好,這一點我不懷疑。他瞪著一雙牛眼,看著麻青蒿,拉長了聲音說,但——是,你知道大家怎么看你的嗎?要說十句九不真的話,倒也有點冤枉你,我看在是老朋友的面子上,肯定你十句里面有五句還值得磋商。人家龍鎮長……
麻青蒿打斷石松濤道,下面不準說了啊!我來替你說,人家險峰鎮長說話不多,一句是一句的,從不拖泥帶水,我看啊,這就叫作深深的敬畏。
石松濤脫口而出,對頭!證明你老麻還算個人物,有自知之明,還有救!一邊說,石松濤一邊轉身準備跑,因為他知道,麻青蒿那一腳早就蓄勢待發。
麻青蒿當然知道石松濤要跑,在他轉身之際,早已一腳飛出,還甩出一句話,有救?“舅”你姐個頭!老子打的就是你這個小舅子!
腳尖在石松濤的腰上拂過,石松濤一個踉蹌,并未跌倒,顯然,麻青蒿這一腳并不重。石松濤站定后,哎,你這個老麻,說歸說,不要占人便宜哈。你想當我姐夫,我姐當年還沒看上你呢!
麻青蒿說,滾滾滾,有多遠滾多遠!說著他又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大手一揮又說,哪樣姐夫不姐夫的,我告訴你,就算你想讓我當姐夫,我也是堅決不會當的!我是千年村的,你姐是花開村的,要湊在一起,可就叫做“千年不開花”了!
石松濤不樂意了,嗨,老麻,明明是你自己的日常工作做得不到位,這才讓你們村一直窮,少拿我們村的名字做借口,當替罪羊。
麻青蒿正準備說話,石松濤一把打在他的手上,行了,龍鎮長是叫我來和你交流工作的,你我都不要馬虎,必須交流,交流完了,我倆各自滾。
說話間,這倆人一邊走,還一邊斗著嘴巴,朝村委會走去。
他倆嘴里的龍險峰,身材不高卻顯得干練有力,一張黑黝黝的臉龐總讓人感覺他像個農民。每次下鄉走村過寨的,難免有人總搶先握住熊少斌副鎮長的手直搖晃,領導辛苦,領導辛苦。
熊副鎮長人高馬大,一張國字臉輪廓分明,按照老百姓的話來講,這樣相貌的人,來到我們村,一定是這些人里面最大的領導。
龍險峰與熊少斌也習慣了這樣的誤會,并不在意。可老百姓們卻不這樣看,都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這話印證在龍鎮長身上了。
麻青蒿和石松濤這一對冤家在龍險峰當鎮長的時候沒少惹麻煩,但真解決了不少實際問題,這一點龍險峰也看得到。所以他經常批評他們,也經常關心他們。這一點,麻青蒿和石松濤深有體會。
作為紫云鎮二十一個村支兩委中年紀最大、資格最老的村主任和村支書,在以前的書記、鎮長眼里,麻青蒿和石松濤這兩個家伙是最難纏的村干部,想換他們吧,一摸底,還真換不了,哎,這干部群眾吧,對他倆還是基本擁護的。這兩人吧,還真有點倚老賣老的架勢。對書記、鎮長的話,不是不聽,而是變著樣兒做。書記、鎮長一批評吧,這兩人還變著法兒辯解,還有點桀驁不馴的味道。這當然不討書記鎮長的喜歡,不過,兩人的工作成績不錯,書記、鎮長一時也不好把他倆怎么著。
早前龍險峰來當鎮長時,也經常批評他倆,但總體來說,表揚比批評多,這一下,兩人那點桀驁不馴的味道才漸漸地有所收斂。這樣的收斂表現在哪些方面,一時還真說不清楚。不過紅巖村的村支書潘宏梁講了一個故事,把這個收斂講清楚了。這個故事得從兩場醉酒說起。
潘宏梁慣常地、聲情并茂地敘述道,記得在那個漫長的冬天,那最后一場大雪冷得讓人瑟瑟發抖的時候,我想起了麻五皮和石蛋蛋。也記得,在那個桃花盛開的時候,我們仨的那個“一年之計在于春”啊,籌劃得好啊,得到了群眾的擁護和領導們的肯定。事實勝于雄辯,沒什么可說的,我們三個村啊,順利地完成了“春天的故事”。現在,最后一場大雪來了,春天還會遠嗎?!必須舉杯慶賀!這慶賀如果沒有了麻五皮和石蛋蛋這兩個家伙,那還有什么意思?
潘宏梁這一說,正中兩人下懷,趕緊附和。這天冷得人上牙和下牙打架,唯一能讓牙齒不殘的辦法,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喝點土酒。地點自然就在紅巖村村支書潘宏梁的家里,喝的是自家釀的米酒,三人在一起,一喝開了,小杯自然就換成了小碗。
三人喝到這個份上,都有些激情昂揚,潘宏梁喝完一碗后說,青蒿,此情此景,知己難尋,好久沒聽你寫過詩了,來一首!
麻青蒿也不客氣,站起身醞釀了一下感情,一揮手豪邁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潘宏梁說,這個不是人家曹操的詩嗎?不算,不算。
麻青蒿又一揮手,豪邁道,大風起兮云飛揚……
石松濤打斷道,這不是劉邦的《大風歌》嘛!
潘宏梁說,哎,你到底能不能來一首自己的?
石松濤說,青蒿,以往叫你寫詩,你張嘴就來,咋個,今天是人家宏梁家的酒不行呢,還是你沒喝到位?
麻青蒿轉過身來,叉著腰,本想說兩句,忽然胃里面一股酒氣涌上來,不由得打了一個很響的酒嗝,再一低頭,院子中的小水缸里,倒映著天上的一輪月亮,隨著波紋輕輕搖擺。
麻青蒿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抓了一把,聽好了!一個飽嗝動天地,飲酒摘月做電燈……
潘宏梁和石松濤伸出大拇指,異口同聲叫起來,好!好!高!高!這兩句就是高!
麻青蒿手一直沒放下來,見他這么樣,下兩句似乎就要噴涌而出,倆人昂起頭等了半天,實在受不了了,潘宏梁伸出四個手指頭提醒說,四句,四句哦!
麻青蒿的手倒是放了下來,后兩句卻沒有了,他揮了揮手,自嘲地說,哎呀,就是高了,高了,后面高不上去了。
說完,麻青蒿再次落座,繼續喝酒,這仨你一句、我一言的,打打鬧鬧地喝,最后三人自然是都喝醉了。
麻青蒿醉得最厲害,潘宏梁是主人家,想趁著自己還清醒,把這兩個家伙送走。結果,麻青蒿走到院子里,一個踉蹌差點跌倒,下意識中他一把抱著院子里的一棵梨子樹,死活不松手,無論潘宏梁怎么拉也拉不開。
潘宏梁說,五皮!老麻!你喝醉了,我扶你。
麻青蒿瞪著紅眼說,我沒醉,我誰都不“服”,我就扶樹。
最后的結果是害得潘宏梁和石松濤在院子里的板凳上,醉眼蒙眬地坐了一晚上,因為怕他麻五皮一不小心扶不住樹掉下地來,砸爛了腰,兩個人脫不了爪爪。
另一場是三個村之間的公路通車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這回是石松濤當主人,同樣是高興,同樣是喝自家釀的米酒,同樣是小杯換小碗,再同樣是麻青蒿又喝醉了,有了上一次的經驗和教訓,石松濤的第一感覺是,今晚不能和潘宏梁坐在院里的板凳上,再看著他麻青蒿抱著院子里的樹不松手。
一見麻青蒿醉眼蒙眬,他立馬主動去扶住麻青蒿說,老麻,你又喝醉了吧?我給你說哈,要么我扶你回家,要么你去扶我家院子里那棵桃子樹。
潘宏梁對石松濤擠眉弄眼地說,人家老麻哪里醉了嗎?你石蛋蛋亂說人家麻五皮,老子告訴你,你要守他一夜,老子是沒這個心情守的哦,要守你守,老子要回家。
石松濤也對潘宏梁擠眉弄眼地說,我曉得,人家老麻哪里會醉嗎?他不讓我扶,也不會去扶樹嘛。
麻青蒿說,扶扶扶,老子哪個都不服!老子就服險峰鎮長!說完,他睜著一雙通紅的牛眼,用手指點著他倆的腦門,你們給老子說實話,說到龍險峰鎮長,你們服不服?
二人異口同聲說,服!服!服!
麻青蒿甩開石松濤的手,指著石松濤和潘宏梁說,正確。
然后,他一揮手,散會——哦,不對,散伙!說完,他挺了挺胸脯,嘴里還念念叨叨說,要想我喝醉,除非時光發生倒退!一邊說一邊邁著看似穩健的腳步走了出去。
石松濤和潘宏梁互相做了個鬼臉,相視一笑,擊掌異口同聲地說,太好了,今晚不用守夜了!
潘宏梁在人前經常反復說這兩個故事,這在麻青蒿看來是在揭他的短,他想責怪潘宏梁嘴臭,又覺得說不出口,這一說吧,好像就矮了潘宏梁一頭,有點求饒的意味。思考再三后,他心里一亮,我看這兩個故事也未必對我不好嘛。必須把這個短處變成長處。怎么辦?講方式方法。然后在一次村支兩委召開的群眾大會上,他對這兩個故事進行了總結:喝酒行不行,并不代表一個人的能力行不行嘛!書記鎮長就從來喝不得酒嘛!我看能力、水平都比我們高嘛。我的短處就是不能喝酒嘛,這又有什么呢?
村會計吳艾草站起來,鼓掌說,麻主任的長處太多了!主任就是說得對!石支書和潘支書就會喝點酒嘛,會干工作,還是我們的麻主任嘛!
村委副主任羅云貴陰陽怪氣地說,喝不過就喝不過,不就是自家釀的米酒嘛,這和能力有什么關系呢?我看啊,閑話少說,開什么會就說什么事,人家潘支書和石支書又不在這里,背著人家說這些話,就是不地道嘛。
吳艾草說,羅副主任,話可不能這樣說哦,我們村的GDP,遠遠高于他們兩個村嘛,這說明了什么?說明麻主任酒是短了點,可能力就長了嘛,他們酒長了,能力短了嘛!
羅云貴站起來,憤怒地指著吳艾草說,你這個馬屁精!你懂哪樣“雞”的,“牛”的,我告訴你,我們村窮得叮當響的時候,他麻青蒿是村主任,我們村過上好日子的時候,他麻青蒿也是村主任,這說明了什么?說明這并不是個人能力的問題嘛,主要是黨的政策好了嘛!
吳艾草手指著羅云貴,你,你,你……
麻青蒿撥開吳艾草的手,你?你什么你?接著他扭過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羅云貴一眼說,人家羅副主任說的就是對嘛!這黨的政策好不好啊,主要是看老百姓是哭還是笑啊。你們看看,我們村還有愁眉苦臉的人嗎?說完,一臉柔和地望著羅云貴。
這羅云貴平時就喜歡和麻青蒿抬杠,他不怕麻青蒿給臉色看,怕的是麻青蒿一臉的微笑。這不,此時他看著麻青蒿漸漸微笑起來的臉,只好遵循伸手不打笑臉人的村訓,一屁股坐了下來,對麻青蒿說,麻主任,這開會嘛,閑話少說,話歸正傳,話歸正傳。
麻青蒿說,哎,羅副主任,開會嘛,有時候閑話往往說的就是正話嘛。
羅云貴生氣地起身說,麻五皮,你再這樣說,我就走了哦!
麻青蒿把羅云貴按回座位上,輕言細語地說,坐下,坐下!你不能走,你一走這會就開不成了。好!我們總結總結村支兩委的工作!
麻青蒿一抬腿,跳上了曬谷臺,抬高了聲音說,我們村支兩委的干部啊,在第一線嘛,正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嘛,人民群眾的思想工作,瞬息萬變,只要我們隨時能掌握就行了嘛。書記鎮長下達的工作要求和指示,要我們攻堅克難,這就是個方式方法的問題嘛,不管我們用什么方式方法,只要攻了堅、克了難,結果是圓滿的,這比什么都好嘛。我說啊,村支兩委大小也是個領導嘛,也經常批評干部群眾嘛,不過,更多的是表揚干部群眾嘛,我們村支兩委的領導啊,責任重大,很具體啊,這樣的問題,那樣的問題,還有想不到的問題,都會出現啊,怎么辦?那還能怎么辦?我們只有“硬著頭皮、厚著臉皮、磨破嘴皮、餓著肚皮、跑出腳皮”地去工作,就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嘛!你們說說,大家是不是都叫我“麻五皮”?這在我看來,這是大家對我……
麻青蒿的話,一下子梗住了,因為他看見羅云貴站了起來,羅副主任一說話,肯定很難聽,他沒有給羅云貴說話的時間,麻青蒿一揮手,繼續大聲說,當然,這也是對村支兩委最好的表揚嘛!
看著羅云貴坐了下去,麻青蒿欣慰地笑了起來,嘿嘿……龍險峰鎮長也認可這個表揚嘛。說完,麻青蒿圓瞪著眼,盯著大家,吳艾草首先鼓起掌來,大家陸續開始鼓起掌來。
從這掌聲當中聽得出,雖然大家不太喜歡麻青蒿這樣拐彎抹角地表揚自己,但這個家伙干工作確實有一套,大家也無可非議。
麻青蒿很高興,一臉的燦爛,揮手道,散會,散會!
不久,表揚他的龍鎮長調到縣委宣傳部任副部長,他走之前,麻青蒿跑到紫云鎮,找到龍鎮長,一臉的不高興,說,龍鎮長啊,你不能走啊!紫云鎮不能沒有你啊!
龍險峰說,你是我們紫云鎮村支兩委中的老同志了,這一點你還不明白嗎?我走不走,是我能決定的嗎?
麻青蒿說,是不能決定,但是我說的這句話,代表了基層干部群眾的心聲。你走了,我們紫云鎮怎么辦?
龍險峰搖搖手說,嗨,你這個老同志,你這話可說不得啊。
麻青蒿說,有哪樣說不得的,我說的是真話。你不是天天喊我們講真話、真做事嘛。
龍險峰說,這是兩回事!我警告你哈,你這張臭嘴,可不能張嘴就來哈,我走了,黨委、政府還在嘛,書記和新鎮長也在嘛。
麻青蒿嘟囔道,這些我都知道,反正,你不能走。這是群眾的心聲!
龍險峰語重心長地說,老同志,我給你講,紫云鎮有沒有我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無論誰來當鎮長,你們都要全力支持,要講政治,講紀律。說著,龍鎮長拍了拍麻青蒿的肩膀,老麻啊,這兩年,感謝你支持我的工作,我兩年紫云人,一生紫云情。
麻青蒿似乎被龍險峰的語重心長感動了,他忍不住眼淚汪汪地抬起頭對龍險峰說了句話,也就是這句話,讓龍險峰無可奈何地笑了起來,也成了日后他自己被潘宏梁、石松濤等人調侃的素材。這個素材也是他自己無意中提供的,因為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潘宏梁、石松濤并不在場。
龍險峰調走的第二天,是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黃昏,三人從鎮里開完會往回走,并沒有像平時一樣逗逗打打相互調侃,意外地顯得很安靜,這樣的安靜,對他們三人來說是很不容易出現的。之所以他們都這么安靜,確實是高興不起來,因為他們共同信服的龍鎮長調走了,誰也不愿意先開口說話。說什么呢,一說,肯定要說龍鎮長,說到龍鎮長,一定會傷感。
最后,當然是麻青蒿打破了這個安靜,這符合他的個性,按石松濤的話來說,要想麻五皮嘴巴不說話,除非他的嘴巴被針線縫住了,張不了口。這一張口,麻五皮日后被這兩人調侃的素材就此產生。
麻青蒿一開口,并不像往常一樣,總是以調侃的語氣開始,這次他說得非常嚴肅,他開始講述他追到鎮政府見到龍鎮長告別時的情節,當然頗為傷感地說道,說真的,真是舍不得龍鎮長啊,龍鎮長也舍不得我啊。
石松濤說,咦,你這個人,好像只有你舍不得,我們都舍不得龍鎮長的哈。
潘宏梁說,是嘛,人家龍鎮長要舍不得,也是舍不得我們,舍不得紫云鎮嘛!
麻青蒿一聽他倆這樣說,意識到了自己吹牛吹得有點不顧這兩個家伙的感受了,他馬上改口說,是是,是,當時,我相信,龍鎮長當時一定想起了你們,只不過只有我在場啊,我當時的心情非常沉重,看得出,龍鎮長的心情也非常沉重,但是我告訴你們哦,我最后說了一句好話,龍鎮長一掃沉重的心情,笑了起來。
石松濤說,龍鎮長笑了?咦,看不出你麻五皮還有這水平,你說說,你說了哪樣好話?這么厲害。我從來沒看龍鎮長笑過。
麻青蒿得意地說,當時我緊握著龍鎮長的手說,好人啊,好人啊,一路好走。
潘宏梁一巴掌拍到麻青蒿的腦門上,你他媽的麻五皮,這是好話啊?
石松濤哈哈大笑,你狗日的麻五皮,幸虧人家龍鎮長度量大,你回到村里,見到群眾外出,你就說一路好走試試?只有兩種可能,一是人家不敢出門了,二是人家扇你巴掌。
麻青蒿一下子有點蔫了,一拍腦袋,罕見地承認了錯誤,對,對,當時太激動了,脫口而出嘛,罪過,罪過。唉,不過沒有惹龍鎮長生氣,人家龍鎮長是笑的哦!
潘宏梁說,人家龍鎮長不笑,難道還哭啊?
石松濤和潘宏梁哈哈大笑起來,說,你狗日的麻五皮,幸虧遇到的是龍鎮長,要是換作其他領導,當場肯定黑了臉,人家不恨死你才怪!
這幾天,龍險峰回來當紫云鎮書記的消息,一下子就傳開了,有人歡喜有人憂。
麻青蒿們是憂還是喜?還真難說。